房间之中有墨香。
长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不缺。
笔是路过络州时买的当地特产的御贡狼毫,墨是阳都买的凝香,砚台是上次回长京时俞坚白送的端砚,纸也是上好的纸,油灯摇晃,小女童侧腿缩在毛毯上边,趴在桌前,手握狼毫,写出一个个端正小字,如她自己一样娇小。
“吱呀……”
从脚步声就知道进来的是自家道士了,她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确认一眼。
“三花娘娘写游记呢。”
宋游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
“三花娘娘写游记呢!”
小女童继续写着,说的话和他一样,随即才低着头问:“你去哪玩了?”
“就在院子里走一走。”
“好玩吗?”
“没什么好不好玩的,就是晚上天气挺凉快,和那位谢公边走边聊,挺惬意的。院子里还种着葡萄,也挺有意思。”宋游随口答道,一时莫名有一种她才是家长的感觉,不由微笑,“那位谢公是昂州人,昂州珠玉县,陈将军的乡人,我和他约好,明天去玉城走一走。”
“陈将军活了吗?”
“不知道。”
“三花娘娘晚上也出去走一走!”
“那没人和三花娘娘闲聊了。”
“也很好玩的。”
三花娘娘和人不同,自有自己的玩法。
“挺好,只是这边不太安宁,听谢公说晚上常常有些怪事,三花娘娘记得小心。”
“知道的!”
“确实也无需我担忧……”
宋游一边说着一边翻找行囊,从中拿出一套干净的道袍,放在床边,洗漱用的东西也一一拿出来,刚好旁边石壁上被凿出了几个凹槽,似乎就是用来放这些的,放上去也刚刚好,不妨事。
随即又取出四方灵韵,放在另一个凹槽中。
其中三方灵韵的光华都能被消除,土行灵韵便像是一篷流沙,金行灵韵就像一块镜子般的平整金属,水行灵韵则像海水的缩小版,唯有火行灵韵本身就像红光与火焰,哪怕消掉火光,也有火光,放在石壁凹槽中,倒像是为房中多点了一盏灯。
“!”
小女童敏锐的察觉到了房中光泽的变化,不禁停下笔,抬头看他,白净的眉头紧皱起来:“不能这么放着,会被偷掉的。”
听那语气,反倒是道人不懂事了。
让三花娘娘操碎了心。
“没关系的。”
“辛辛苦苦找的!”
“就算不放在这里,放在被袋里,该被偷掉还是会被偷掉的。”
“是哦……”
小女童愣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神情也变得严肃而忧愁:“那三花娘娘天天都在这里守着!”
“没关系的。让他们偷吧。”宋游凝视着四方灵韵,对着水行灵韵微微一指,便有一点流光飞出,与灵韵几乎融为一体,“他们偷了,正好我们就知道他躲在哪里了。”
“!”
三花娘娘不由一愣,眼睛瞬间睁大。
立马想清楚了其中奥妙。
这就是人间高端的捕猎技巧吗?
“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可能不来的。”
寺庙中那些大和尚虽然不是那只大妖魔本身,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是他性格喜好与行事作风的延伸。
五方灵韵乃是天地至宝,大道结晶,若非炎阳真君那般上古大能,或是本身就知晓五方灵韵和伏龙观传人代表着什么的人,否则很难有妖魔能抵挡得住五方灵韵的诱惑,道行越高,越能体会到五方灵韵中的大道玄妙,便越难以抵抗。
何况这位本就贪图宝物、有收集癖。
若他当真能抵挡得住五方灵韵的诱惑,宋游反倒敬他一分,或者他当真不做这等偷抢之事,反倒说明一百多年前他将大军冻在山上、主要目的并不是抢夺大军携带的五色玉及其他珍宝,昨夜设局引宋游前来借宿很可能也不是贪图宋游什么,无论哪样,放他一马又何妨。
还省了一些功夫。
“我来与三花娘娘一同写游记。”宋游说着也在矮长桌另一端坐了下来,却见童儿闪电般的伸手来捂自己面前的纸张字迹。
“三花娘娘对我如此防备啊,是因为三花娘娘平常经常偷看我,所以觉得我也会如你一样偷看你吗?”
“唔……”
女童被他说得愣住了。
想要反驳,嘴唇嗫嚅几下,又咽了回去。
终究是只诚实的猫。
道人却不理她,施施然挽起袖袍,也铺开一张纸,招来金行灵韵坐镇纸,压在上面,提笔蘸墨。
下笔有凝香。
女童坐在对面,则是依旧警惕,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只低头专心写他自己的字,眼睛也始终盯着他自己面前的纸,哪怕两张纸近得几乎挨在了一起,他也始终没有抬眼看她写的什么,她才终于放下了一些戒备。
随即还偷看了几眼道人写的什么,这才缓慢松开手,也开始写。
火光灯光映照,一大一小,两人伏案写作,落笔是西域的壮阔风景,独特人情,也是一路妖魔鬼怪,奇异之事,只是两人角度都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