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袁绍当年服丧养名时一样。
袁绍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缓缓走了过去。
来到高大的石碑前,袁绍挣脱了袁谭的手,一手扶着墓碑,一手抬起,遮住阳光。
冬日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在石碑上,让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那么刺眼,他不得不用手遮着一些。
墓刻得很好,石料细腻坚实。书法上佳,刻工也很精细。一笔一画,彷佛是直接写上去的,气势生动。
“臣本纨绔,生于钟鼎之家,长于妇人之手。少不识耕种之苦、稼穑之累。长而读书,追慕前贤,羡其名高,以济世为念……”
袁绍轻声吟哦着,不禁笑了一声。
“公则,公路没有说错,这是你的文章。”
郭图站在一旁,脸色酱红。
来到碑前,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袁术还真是做事做绝,直接将他的名字刻在了上面。袁绍显然也看到了,当然也可能是早就猜到了。但看到文章之前,他一直没提过。
这块碑树在这里,袁绍固然身败名裂,他也脱不了干系。
袁绍接着读了下去,一桩桩,一件件,写在碑上,浮现在眼前。
郭图写得很克制,并没有将他做过的事都写出来,但每一个字都是抽在他身上的鞭子,都在揭开他盛名下不堪的虚伪,让他体无完肤。
虽然用手遮着阳光,袁绍还是泪流满面。
他没能读完碑文,眼前便一片漆黑,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碑上,染红了新刻的字。
袁谭大惊,连忙扑过来,抱住袁绍。
袁绍勉力站起,用力推开袁谭,大声嘶吼道:“苍天,既然汉家天命未绝,又何必降谶纬乱世,误我害我?既然无意卷顾,又何必使我承宗族之命,天下之望?”
他泪如雨下,状若癫狂。头上的幅巾滑落,花白而稀疏的头发散开,衣服也敞开了,露出干瘪的胸膛。
他指天喝地,不停地嘶吼着,痛骂着,血从嘴角飞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他的声音含湖不清,语气却越发激烈,彷佛面对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袁谭惊惶失措,郭图面色煞白,一动不动。
他随袁绍日久,从袁绍那吐字不清的喝斥中听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名士,党人,天命,袁氏。
误我,误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里面偏偏没有朝廷,没有天子。
是因为我的文章里没提到朝廷,没提到天子吗?
可是我的文章里也没提天命,没提袁氏啊。
就在郭图疑惑不解的时候,袁绍突然大叫一声,弯下腰,向石碑勐冲过去。
“呯!”一声闷响,袁绍撞在了石碑上,鲜血迸溅。
袁绍大惊失色,扑了过去,将袁绍抱在怀中。
袁绍的额头撞开了个大口子,鲜血从里面涌了出来,染红了袁绍的脸,又染红了袁谭的手。
“阿翁——”袁谭惊叫,泪流满面。
“显思,远离党人。”袁绍的情绪忽然变得极为冷静,声音也变得清晰。他一把抓住袁谭的手,两眼瞪得熘圆,死死的盯着袁谭的眼睛。“记住,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
袁谭愕然,看着袁绍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看着袁绍的头无力的垂下,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甘地看着苍天。
“郭公,郭公……”袁谭连声喝喊。
郭图一动不动,仰头看着石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