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碧早已把父亲放下,将宝剑接到了手,立即拔剑出鞘,便要奔上前去,华天风忽又叫道:“碧儿,住步!你干什么?”华云碧诧道:“爹,你要他把剑给我,是想我去助阵吗?”华天风道:“不!我只要你显一显这宝剑的威力,让云庄主开开眼界!”
华云碧怔了一怔,但她究竟是个心窍玲珑的少女,一点便透,心中想道:“对了。这姓云的对海哥如此蛮不讲理,其中必是有所误会。”
华云碧挽了一个剑花,随手削去,剑光触处,岩石应手而裂,石碎粉飞如雨,当真是无坚不摧,挡者立毁!
云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了这宝剑的威力,也不禁暗暗心惊!要知双方的武功,若是太过悬殊,弱者纵有宝剑,也决非强者之敌,但若相差不远,有了宝剑,便可大占便宜。云召不由得心中想道:“这小子倘若使用此剑,虽然未必便伤得了我,但最少亦已立于不败之地,他为什么不用宝剑呢?”他一直把江海天当作穷凶极恶之徒,这时不禁对自己的想法起了怀疑,掌力也就渐渐放松一些了。
江海天缓了口气,再次问道:“云庄主,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你定要将我毙于掌下。”岂知这一问又撩起了云召的怒火,他双眼圆睁,大声喝道:“小贼,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还装什么样?”声发掌到,猛若奔雷,登时又把江海天迫得透不过气来,难以辩解。
华天风忽又叫道:“咦,海儿,你为什么不用大乘般若掌?”江海天已不能分神说话,华云碧代他答道:“爹,海哥不是说过吗!他只懂得这门武功,却还未曾练过,你怎么忘记了?”她心里暗暗担忧,以为父亲已是病得糊里糊涂了。
果然华天风便自言自语:“唔,是我糊涂了。不过,却有人比我更加糊涂!”华云碧怔了一怔,问道:“爹,你说什么?”华天风道:“这个人深通武学,想来当会知道大乘般若掌能伤奇经八脉,他不去缉捕真凶,却把一个不会使大乘般若掌的人当作真凶,这岂不是比我更糊涂么?”
云召猛可里一怔,心中想道:“不错,他给我迫得这般狼狈,要是会使大乘般若掌,早就该使出来了!”想至此处,不由得便收回双掌,跳出圈子,大声说道:“好,你既说我糊涂,那我就先问个明白。”
江海天喘过口气,迫不及待的便把刚才想说的话先说了出来:“云老英雄,你说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我该明白,可是我却实在不明白!我们借住宝庄,未蒙容纳,我确是发了几句怨言,难道这就该死罪?”
云召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江海天一会,说道:“我的管家拒不收容,你们也不该偷闯我云家庄,再施暗算呀?请问你们与我的儿女何冤何仇,为何要几次三番,赶尽杀绝?”
江海天大为诧异,连忙说道:“我们未蒙收容,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时再到过宝庄?再说,你的公子和小姐,我一个也不认得,这话从哪儿说起?”
云召皱了眉头,现出极其疑惑的神情,忽地朝着华天风道:“你是何人?你又怎知道我的儿女受伤?好,我姑且相信他们不是这小……这小子伤的;然则真凶又是哪个?”显然听得出来,他本是想说“小贼”的,话到口边,却改成了“小子”,虽然敌意未消,但已是和缓多了。
华天风缓缓说道:“小老头姓华,名唤天风。令郎令嫒,今日在祁连山遇难,我们恰巧藏在附近,未曾目睹,却也耳闻。只因老夫身受重伤,惭愧未曾援手。那真凶的来历,我也毫无所知。”
云召又吃一惊,忙道:“你当真是华山医隐华天风?”华天风笑道:“那华天风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为什么要假冒他的名字?”
云召身形一起,忽地似兀鹰一般,向华天风扑去,华云碧大吃一惊,慌忙一剑刺出,华天风喝道:“碧儿,走开!海儿,你也休来!”喝声甚是严厉,江海天给他喝住了,但华云碧那一剑却已收手不及。
云召衣袖一拂,但见剑光过处,云召的衣袖已给她削去一幅,随即听得“当”的一声,华云碧的宝剑脱手坠地。
说时迟,那时快,云召已一掌向着华天风前胸“印”下,江海天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刚喝得一声“老匹夫……”底下的骂语还未曾说出,却已见云召向华天风深深一揖,说道:“恕老夫无礼,你果然是受了重伤,也果然是华山医隐华天风!”
原来云召是个深通武学,且又老于世故的江湖大行家,就在他这掌力欲吐还收之际,已试出了华天风的真伪。第一,华天风若是坏人,决不会将江海天喝住,任由他掌印心胸,冒这生命之险。由此也可见华天风是英雄识英雄,对他完全信任;第二,他这一掌印下,已试出华天风确是功力已经消失,并非故意装病。云召的掌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一有所觉,掌力立即全部撤回,故此对华天风毫无伤害;第三,他指头沾着华天风的肌肤,便感到烫手,他见多识广,立即了然于胸,知道这是受了蒲卢虎的毒掌所伤。由此也就可以确定了这人便是华山医隐华天风,因为倘若换了别人,身中剧毒,决难活到现在,而且还可以谈笑自如!
但是,他虽然试出了华天风的真伪,对江海天却还有点怀疑,当下不由得问道:“华老先生,这两位端的是谁?”华天风道:“这是我的小女云碧;他是金大侠金世遗的徒弟江海天,也是我的干儿。他们两人自昨晚至今,从未曾离开过我半步!”
云召“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是金大侠的弟子!”旋又自言自语道:“这就真的奇怪了,我自信老眼无花,那么我刚才所见的这人却又是谁?”
江海天大为诧异,正待问他,忽听得云召喝道:“是谁?”就在这一瞬间,只见一条人影,从林子里冲出来,猛地喝道:“好小子,我姓韩的与你拼啦!”呼呼声响,两件黑黝黝的东西向江海天倏地飞来。听这劲风,这人发暗器的功夫是第一流高手。
江海天正要用天罗步法闪开,云召已把这两件暗器接住,饶是他的大力金刚掌天下无对,接了这两件暗器,也不由得身躯连晃几晃,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对铁鸯鸳。
云召大叫道:“来的可是韩二爷么?”那人见是云召,又惊又喜,连忙说道:“不错,正是小弟韩璇,云庄主,你怎的与这小子一道?”云召道:“且慢动手,你与这位江小哥有何过节,说给我听听!”他对江海天的称呼从“小贼”“小子”而至“小哥”,敌意是越来越减了。
韩璇道:“一言难尽,我只说刚才之事,就在片刻之前,他刚刚打伤我的老伴,喏,还有这个女贼,也是和他一道。咦,奇怪……”云召连忙问道:“什么事奇怪?”
韩璇讷讷说道:“这,这位姑娘……”云召忽地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和那个女贼不大相似,是么?”此言一出,韩璇固然是大感惊奇,江海天和华云碧也都觉得奇怪。
韩璇道:“不错,云庄主,你如何知道?”云召道:“你说片刻之前,这位江小哥曾和你们夫妇交手。请你说得更确切些,这个‘片刻’,可有半个时辰?”韩璇想了一想,说道:“我们和他动手不到三十招,他伤了我的老伴便逃了。算来不够半个时辰。”云召道:“这么说,你是看错人了!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江小哥正在和我交手。他决不能分身再与你们对敌!”
说话之间,只见林子里又出来了一个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手抱铁琵琶,脚步踉跄,一跷一拐的气呼呼地道:“又碰上这个小贼啦,你怎么还不动手?”韩璇道:“你先别急,先来见过云庄主。”
那妇人道:“是云召,云老英雄吗?巧极了,我们正想到贵庄求援。我给这小贼打伤了。”这妇人正是韩璇的妻子,韩璇与云召是老朋友,她却是第一次见到云召。
云召道:“韩二嫂,这事情有点古怪!”韩二娘道:“有什么古怪,他伤了我,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他。”云召道:“我刚才也自信老眼无花,但现在却不敢说了。一个时辰之前,有个相貌和这位江小哥一模一样的人,偷闯寒舍,想暗算我的琼儿、璧儿,我大约是追错了方向,追上了这位江小哥。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我与他糊里糊涂地恶斗了一场。”
华天风一直在旁沉思,这时忽然说道:“这没有什么奇怪,改容易貌之术,老夫也会。那姓叶的小贼与我的干儿海天昨日曾经交手,想来他也聪明得很,预先料我们会到云家庄求医,故此变化面貌,假冒海天到云家庄闹事。可惜……”说到这里,他突然停止。
云召满面尴尬,连道了两声“惭愧!”然后说道:“不错,可惜我那管家有眼无珠,未曾将你们留下来。要不然就可演一出真李逵见假李逵的好戏了。不过,也不能全怪我那管家,这里面还有个缘故。嗯,还是请到寒舍再说吧!华老先生,我云召这厢给你赔礼了。务求你不要见怪,救救我的孩子!”华天风道:“云庄主言重了。老朽正要托庇贵庄,若有用到老朽之处,敢不尽力。”
韩璇吃了一惊,问道:“云庄主,令郎令嫒受了何人所伤?”云召道:“现在还未确切知道,但看来九成就是伤了你二嫂的那个贼人。”当下,华天风和韩璇这两伙人都随着云召回家。
在路途中,云召才有功夫将他家的遭遇说出来,原来昨日在祁连山中与那“叶公子”遭遇的那对少年男女,就是他的儿子云琼和女儿云璧。他们兄妹都受了大乘般若掌所伤,云琼功力较高,将妹妹背了回家,但一到家中亦已是支持不住,只说得两句半话便即昏迷了。那两句半话是:“爹爹给我报仇,仇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个女子……”那女子年纪若何,相貌怎样,都未曾说出。
云召设尽法子救治,都无效果。正在云家阖家不安、人心惶惶的时候,江海天和华云碧背了华天风到来投靠,云家的人一来因为家中发生了这等大事,不想再去烦扰云召;二来江海天又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管家的心有所疑,便擅作主张,先拒绝了再行禀报;三来,那管家也不相信华天风真是“华山医隐”,只道他们是故意借着有病人而来“赚门”的。
云召听了那管家的禀报之后,也有点怀疑江海天便是他儿子所说的那个少年,特意来探听情形的。本来云召就要追出去的,但为了守护儿女,却还未便离开。想不到就在议论之间,一对少年男女忽地前来偷袭,男的在前,女的在后,那管家一见,便惊叫起来,原来那女的面貌未看得分明,那男的面貌,却是和江海天十分相似。那管家的一时间想不到有改容易貌之术,只道是刚才求宿的那对男女去而复来。
云召一记劈空掌打出,将那少年的一手三暗器全都荡开,那男的一击不中,还了一记劈空掌,立即便和那少女逃走了。云召也是自负过甚,只道凭着他的金刚掌力,一记劈空掌即可把那对男女打下来,哪知这少年的功力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正因云召一念轻敌,追出去时已迟了一步,那对少年男女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云召跟着地上的足印追去,便追上了江海天这一伙。
华云碧笑道:“云老英雄,当你与我海哥交手之时,是否已看出了我的面貌与那女贼有别。”
云召道:“正是因此,所以我刚才对江小哥已尽全力,对姑娘却未敢施展杀手。”
华云碧又笑道:“那女的是否瓜子脸儿,双眉入鬓,颇有点妖冶的样子。”
云召道:“不错,我虽然看不真她是否妖冶,但脸型却是瓜子脸儿。姑娘,听你这么说,你似乎已知道这女贼是谁了?”
华云碧道:“依我看来,这妖女必是欧阳婉无疑。”江海天也正自有此怀疑,听了之后,更是心乱如麻,十分难过。
云召道:“欧阳婉?可是终南山欧阳家的人么?”华天风道:“不错,这欧阳婉正是欧阳仲和的女儿。碧儿,你也将咱们的遭遇告诉云庄主吧。”
当下,华云碧从头说起,将蒲卢虎与欧阳仲和联手向她父亲寻仇,欧阳婉来盗药囊,以及后来怎样躲在茅草丛中,听得那对男女贼人与云琼云璧恶斗等等情节全都说了,然后还加上自己的推测道:“想必是后来那对贼男女碰见了欧阳二娘母女,那姓叶的恶贼便将受了伤的女贼交给欧阳二娘照料,而他却借了欧阳婉,叫欧阳婉扮成我的样子,他则扮成我海哥的样子,前来宝庄,施这一石二鸟、冒名害人的恶毒计谋!幸亏那妖女的面貌与我大不相同,扮得不像,要不然我就沉冤莫白了!”
云召沉吟半晌,说道:“欧阳二娘素来阴狠毒辣,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定然是他们干的了。幸亏遇到了你们,得到了这条线索。待我儿女伤好之后,老夫亲自到终南山去,就着落在欧阳仲和的身上,总要追查出那姓叶的凶手来。”
韩璇忽地问道:“与那姓叶的一道的那个女贼相貌如何?是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那姓叶的对她如何称呼?”
华云碧道:“相貌我们看不清楚,听她的声音,从背后看她的体态,的确像是个中年妇人。她叫那男的做‘叶公子’,那男的叫她做‘穆大姐’。”
韩璇双掌一拍,道:“这就对了。刚才我们与这对贼男女交手之时,我已是有点怀疑,这女贼不该如此年轻,武功也似乎稍弱一些。”
云召问道:“韩二哥,你与他们又为了何事结仇。听你所说,你与他们似乎还是第一次交手,却又怎知道那女贼武功的深浅?”
韩璇道:“我本来在北京开着镇远镖局,去年我们镖局替鄂尔沁旗的土王护送一批药材到青海去,途中遇劫,我们的人除了陈留籍的两个镖师之外,其他的全部遭了毒手。镇远镖局因此只得关了大门。劫镖的人便是那姓穆的女贼,我们夫妻为了替镖局的兄弟报仇,追寻那女贼已有一年多了!”
云召惊道:“镇远镖局威名远振,想不到竟遇到这宗祸事!但我有一事不明,何以那两个陈留籍的镖师却能幸免?”
韩璇道:“这个我也弄不明白,他们被擒之后,那姓穆的女贼要他们搬运药材,送到一处山寨,这时候就来了那姓叶的小贼,他一听这两个镖师说的是陈留口音,就把他们放了。据这两个镖师说,那小贼也带点陈留的乡音,大约是看在同乡的面上,故此将他们放了。”
韩璇弄不明白,江海天听了,却是心头一震。这个故事,他是早就听得白英杰说过了的,心里不禁暗自想道:“十二年前,陈留县的叶君山突然暴毙,他收养的一个孤儿也离奇失踪。据白英杰的判断,这姓叶的少年可能便是那个孤儿,那两个镖师是叶君山的乡亲,他是看在叶君山的面上将他们放的。唉,糟糕,如此说来,我所碰见的这位‘叶公子’岂不正是谷中莲的孪生兄弟,怪不得看来似曾相识!”
要知谷中莲的身世虽未大白,但当年翼仲牟在丘岩手中将她接过来的时候,丘岩曾经说过她有个孪生兄弟受叶君山收养,这是丘岩临死之时所说的话,想来决不是胡乱捏造。
江海天又想道:“怪不得他一见我,就口口声声说是对我并无恶意,只是要盘问我一件事情。想来就是要探听他妹妹的消息了。可惜他太强横,而我又一直把他当作穷凶极恶的匪徒,以致一言不合,便即交手。”
江海天怀疑不定,心事如潮。但因这有关谷中莲身世之谜,谷之华曾叮嘱过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则叮嘱过他,决不可向外人泄漏的。而且这姓叶的既伤了云召子女,又伤了韩璇妻子,江海天也不敢将他的来历在他们面前说出来,只是为谷中莲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难过。心中暗自道:“这事我终须查个水落石出,盼只盼这姓叶的不要真是莲妹的哥哥。要不然,倘若给莲妹知道,她一定比我更难过了!”
江海天的心事按下不表。且说云召听了,却微露诧意,说道:“这么说来,这姓叶的小贼虽然凶恶,却不是你们镖局的仇人啊!”
韩璇道:“不错,我们夫妻关了镖局之后,就来到西北到处访查,本来也只是想找那女贼报仇的。昨天我们得到这女贼在这条路上出现的消息,就赶忙追来,想不到没有碰到正点儿,却碰到了这姓叶的小贼。”正是:
陌路相逢龙虎斗,是仇是友尚难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