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兵虽连战皆败,但探子传来消息,敌营那边这几日似又有所行动。李良仿佛还是不甘就此认输。
他输不起了,倘若再有一战,必是倾巢而动。故云梦城这边厉兵秣马,丝毫没有松懈。
非但如此,慕扶兰也迅速同意了袁汉鼎提出的作战方案,与其一直被动防御,不如趁着对方还没准备好,发动一场突然攻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以彻底瓦解对方的主力。正秘密准备行动,这日清早,探子再次传来一个消息,道昨夜,远远看见敌营连夜拔营,在往北撤退。
第二天,全部人马便撤干净了,原本扎营的那片平原,空空荡荡,只剩些复州兵离去前丢下的破败帐篷。
复州兵败退而去。
对于长沙国的民众和士兵而言,过去这半年多的经历,给他们带来的冲击之巨,说是这两百年来前所未有,亦是毫不夸张。
在那一场短暂的骄傲和与有荣焉之后,他们便在被动中,与遥远的朝廷决裂,被宣为叛逆,又失去了王,战争,也再次毫无遮掩地降到了长沙国的边境。
在茫然、惶恐和人心的无所适从蔓延开来的时候,这一场胜利,犹如拨开乌云露出的太阳,放出的光辉,将此前笼罩在长沙国上空的阴霾,驱得一干二净。
他们失去了王,但并没有被抛弃。慕氏的摄政翁主站了出来,像她的父祖一样,在继续庇护着他们。
这一日,云梦内外,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城外的军营里,正兴高采烈相互庆贺胜利的将士,看到摄政翁主出现了。
开战后不久,她就来到此地。督战之余,亲自带领着军医和一些得过她教导的王宫女子在伤兵营里为那些从战场上送下的伤兵治病疗伤。
此刻,他们高贵而美丽的翁主,在一队铠甲鲜明的武士的护卫之下,乘坐战车,盛装来到了军营。
她登上高台,双手端起酒杯,向着对面以方阵整齐列队的无数将士敬酒,感谢他们此前为忠于慕氏王族、保护长沙国而付出的流血与牺牲。
“我慕扶兰,今日此刻,以我慕氏历代先王之英灵向你们起誓,无论何时,倘有敌人再次杀来,我必与你们同在!”
“尔等勇士不退,我慕扶兰便就不离!进退与共,福祸同当!”
光明而洞彻的声音,铿锵有力,随风四扩。
高台下的传令兵,亦迅速地百传千,千传万,将她的话语,遍及到了每一个角落。
旷野之中,寒风飒飒,刚刚从战场厮杀中下来的年轻士兵,却无人不是热血沸腾。正在他们身体血管里奔流着的血液,每一滴都在涌动着,叫嚣着,催促他们迫不及待地去回应她。
没有人天生嗜战,但倘若注定要战,谁人不愿去保护他们如此高贵又动人的摄政翁主?
袁汉鼎在高台之下,仰望着高台之上的慕扶兰,双目一眨不眨。
这一刻,在他的心里,充满了激荡而矛盾的感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的王女慕扶兰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但是他的失落,很快就被另一种喷薄而出的激荡情感所替代了。
他愿意臣服,跪在她的脚下,受她的驱策,做她的战士,用他手中的剑,去保护她今日的高贵和美丽,即便付出生命,也是在所不惜。
“誓死效忠,殿下千秋!”
他发出吼声,带着身后那成千上万的将士,朝着高台上的慕扶兰单膝下跪,奉上最为忠诚的回应。
“誓死效忠,殿下千秋!”
犹如平地起了一片惊雷,将士发出的声音,响彻四野,直上云宵。
战营周围的野地里,人群涌动,那些赶来观礼的城中民众,无不热泪盈眶,纷纷跟着跪拜。
人群深处,一人远远望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
到处都是人,没有谁去留意夹杂在人群中的这个衣着普通的男子。
他看着那道他熟悉却又仿佛突然变得如此陌生的倩影步下高台,登回战车,在万千将士发出的潮水般的欢呼声中离开,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
复州兵退了,长沙国的官员也知,朝廷,或者说,谢长庚,如今正发兵长平关,要对付立了东朝廷的齐王那股势力,短期之内,应当无暇再发动一场需要南下渡江的长途远征。
从王丧以来,一直笼罩在臣民头顶上的祸云,终于消散,不但以陆琳为首的百官松了口气,民众也在到处传讲着那日摄政翁主于云梦犒军的一幕,激动不已。没有人能想到,那个曾娶过他们王女的令他们厌恶又惧怕的人,此刻就在他们的身边。
这一夜,天上没有月光,谢长庚的身影,仿佛一株昏暗的树,融入了湖畔的夜色之中。
云梦战事结束,她犒军完毕后,便回了岳城。他命跟出来的手下在城外候命,自己独自入城,潜了几日,知她今日傍晚出了城,此刻就在对面,与他隔着这片洞庭的水。
已经过去了数日。但此刻,当他闭上眼睛,耳畔仿佛还能听到那日云梦旷野之中,长沙国的士兵对她发出的效忠的吼声。
她操控人心的手段,足以匹敌任何一名要靠铁血的杀伐才能树立权威的将帅。那样光明洞彻的铿锵话语,从她柔弱的美丽外表所发,更是将这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放大了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