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1(1 / 2)

陵州。

一辆马车沿着乡间小路轱辘轱辘地走着。

车里,孙氏笑眯眯地看着自家老大:“等会儿见到你岳父岳母,记得嘴巴甜点。”

十一岁的陈伯宗皱皱眉,更正母亲:“我与俞姑娘尚未成亲,母亲慎言。”

孙氏:“慎什么慎,这里就咱们娘俩,你少跟我扯那么多规矩,就是你爹也没有你这么酸腐过,小小年纪的,没一点少年郎的样子。”

陈伯宗不再说话,看向侧座上摆着的几样礼品。

当年父亲与俞叔同去府城参加秋闱,路上遇到马车横冲直撞,俞叔舍命推开父亲,自己却因为跛足,无法再继续科考。

父亲为了报恩,与俞叔约下了一门娃娃亲。

陈伯宗是家里的长子,俞秀是俞家的长女,这门娃娃亲自然也就落到了他们身上。

中秋将至,今日母亲便要带他去俞家送节礼。

陈伯宗并不抗拒这门婚事,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再开他的玩笑,更不要说些此时谈及会显得失礼的话。

马车在路上颠簸半日,终于在晌午前赶到了俞家。

俞家家境并不富裕,父亲几次想要接济俞家,俞叔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文人最重风骨,俞叔如此,父亲也不好强求。

好在俞叔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在村里开了一家私塾,靠着弟子们的束脩,养活一家四口也绰绰有余。

马车停稳,孙氏母子下了车,就见俞秀的母亲赵氏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神色难掩憔悴,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道:“嫂子来了,瞧我这手忙脚乱的,真是失礼。”

陈伯宗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

十一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白色的细布衣裳,俊秀知礼。

赵氏的目光一落到未来女婿身上,立即变得温柔起来,夸了夸陈伯宗,再拦住准备靠近的孙氏,快速解释道:“嫂子来得不巧,前两日阿文起痘了,他爹以前没起过,这次竟然也跟着得了,父子俩吃不好睡不好,我这一直忙着照顾他们,连家里都没收拾利落,怪难为情的,也不敢请嫂子进门,怕过了病气给你们。”

生病起痘,这都是没法预料的事,孙氏也不再往前走,又是关心又是开解的。

陈伯宗默默地看着赵氏身后的俞家小院,俞叔父子病了,俞秀如何?

他都能想到,孙氏自然也想到了,关心过俞家父子、赵氏,马上问起准儿媳:“阿秀呢?”

赵氏朝左看,指着门口长了一棵柳树的宅子道:“我怕她也染了病气,暂且让她住在我大嫂家了。”

孙氏低声道:“我记得,你们两家并不和睦?”

赵氏垂眸,尴尬道:“平时是有些口角,不过这时候,他们也愿意帮忙。”

一个村子里住着,大哥大嫂若将阿秀拒之门外,传出去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这边正说着话,那院子里就传来一个孩子的哇哇哭嚎,紧跟着有女人破口大骂:“好你个白眼狼,我管你吃又管你喝的,你竟然推我儿子,看我不打你!”

赵氏一听,拔腿就往那边跑。

孙氏也赶紧拉着儿子赶了过去。

母子俩速度慢些,到了那户人家门口,赵氏已经冲进去了,将已经挨了俞家大嫂一烧火棍却闷声不吭的女儿拉到身后,怒容道:“有事好好说不行吗,怎么能动手打孩子?”

俞家大嫂刚要骂,忽然瞧见门口的孙氏母子。

自打孙氏从京城回来,年年都要来俞家做客,俞家大嫂也认得。

她既眼红弟妹找了门好亲家,又忌惮这门亲家,哪里敢当着孙氏的面欺负赵氏?

俞家大嫂收敛气势,拉起哭闹不止的儿子,叫儿子自己说。

男孩瞪着俞秀:“她推我!”

七岁的俞秀脸上挂着泪,小声替自己辩解:“他先抢我的镯子,我才推他。”

赵氏低头,这才发现女儿还戴着今年过年孙氏送的一对儿银手镯。

都怪她忧心丈夫与儿子,急着找个安全的地方托付女儿,忘了女儿的银镯很是扎眼,忘了大嫂一家人的贪婪。

“谁叫你抢你姐姐的镯子?喜欢银子好好读书,将来当官自己买,抢人东西就是不对!”

俞家大嫂拉过儿子,对着儿子的屁股啪啪两巴掌,再劝赵氏快去招待客人,女儿继续留在他们家。

没等赵氏开口,孙氏笑着道:“弟妹,带阿秀出来吧,有阵子没见了,我挺想阿秀的。”

赵氏无暇想太多,与嫂子点点头,牵着女儿出去了。

回到俞家这边,孙氏将俞秀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搂着一手摸着小姑娘的头,不容拒绝地对赵氏道:“阿秀是你女儿,也是我未来的儿媳妇,便是你忍心叫她在那边受委屈,我却是万万舍不得。这样吧,我接阿秀去我那边住一段时间,等她爹她弟的病彻底养好了,家里的病气都除干净了,你们再去接阿秀回来。”

赵氏:“这哪里好意思,太……”

孙氏:“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除非你不放心我,怕阿秀在我们家受更大的委屈。”

这句话彻底把赵氏的客气之词都堵住了,犹豫片刻,她叹气道:“那你们等等,我给阿秀收拾几件衣服。”

孙氏:“不用麻烦,我才给阿秀做了两套衣裳鞋袜,就在车里放着。”

说完,她吩咐车夫将茶果等送给俞家的节礼搬下来,给俞秀的那份留在车上。

“阿秀,你愿意去伯母家里住吗?”

孙氏没忘了问怀里的小姑娘,“你娘太忙了,伯母替她照顾你一段时间。”

俞秀泪汪汪地看向母亲。

赵氏眼圈红红的:“去吧,伯母最喜欢你了。”

母亲同意了,俞秀也愿意的,留在大伯父大伯母家里,她自己受委屈没关系,就怕大伯母故意骂给母亲听,让母亲伤心。

“行,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唉,你们大老远来,我们连顿饭都没招待。”

“今日你就是招待我我也不敢进去吃,不差这一回,下次大鱼大肉的给我们补上。”

孙氏上了车,挑开窗帘朝赵氏笑笑,这就吩咐车夫出发。

车里备着水,孙氏往帕子上倒一些,帮俞秀擦擦脸,再拉过女孩子一双小手,细细致致地擦干净。

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多好啊,孙氏早盼着有个女儿,结果一个个全都是儿子,幸好身边还有个准儿媳可以疼爱,哪里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阿秀别难过,你爹他们的病养养就好了,到时候咱们在自家过,谁也别想来你面前耍威风。”

俞秀乖乖地点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看向坐在侧座上一言不发的少年。

孙氏笑了:“还认得他吗?”

俞秀点头,怯生生地唤了声“大哥”。

陈伯宗回以颔首。

俞秀低下头。

现在她已经明白一点事了,再加上经常被村里的孩子们起哄,说她有个小夫君,俞秀也就早早知道,陈家大哥就是她的那个小夫君,等她长大,她会嫁给他,会像那些坏孩子嬉皮笑脸说得那样,与陈家大哥睡在一个被窝。

尽管俞秀并不懂睡在一个被窝有什么可笑的,可她猜到那应该是让人害臊的事,于是每次别人这么说,她都会窘迫,除非必要,她都不愿意再出门。

俞秀也有点怕这位不爱笑的陈家大哥。

但她很喜欢孙伯母,喜欢孙伯母亲切的笑容与爽朗。

“咕噜”,还没吃午饭的俞秀肚子饿了。

她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心虚似的,偷偷地看向斜对面的小夫君。

陈伯宗看过来,俞秀的头就垂得更低了,脸也偏向孙氏那边。

“等会儿会经过一个镇子,咱们去镇上吃,先吃点瓜子垫垫吧。”

孙氏翻出一包瓜子,这是她备着路上打发时间用的。

娘俩就剥起瓜子来。

俞秀吃了两颗,偷偷瞥眼陈伯宗,她开始将剥好的瓜子攥在手心,攒了十几颗后,悄悄塞向孙氏:“伯母,给大哥也吃点吧。”

孙氏不接:“你自己送,我忙着呢。”

说话间,她吐了一个瓜子皮,继续往嘴里放新的,确实很忙!

俞秀脸又红了,但还是转过身子,垂着眼朝那边的俊秀少年伸出手:“大哥,你也吃吧。”

陈伯宗:“我不饿。”

俞秀不敢多说,慢慢地缩回手,自己吃了。

孙氏摇摇头,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半个时辰后,娘仨终于到了镇上,孙氏都饿得饥肠辘辘了,要了三碗阳春面,还要多放肉。

三碗面一起端过来,孙氏从自己碗里夹起一片肉,刚要放到俞秀碗里,儿子竟然比她快了一步。

孙氏就不管了,默默地看着两个孩子一个道谢,一个淡淡地说不客气。

下午仍然要赶路,孙氏靠着车角,俞秀靠着她,娘俩挨在一起打盹。

陈伯宗拿出一本书,看一会儿,再看看窗外。

当夕阳洒落,马车终于停在了石桥镇陈家门外。

“娘回来了!”

蹲在门口玩沙子的陈孝宗对着院子里大喊道。

陈伯宗先下车,见到三弟两手沙子,皱眉道:“又在玩沙子,你都已经六岁了!”

陈孝宗:“娘都不管我,要你多嘴。”

孙氏也下来了,果然没有管,只转身抱俞秀下来。

陈孝宗一愣,直勾勾地盯着俞秀看。

陈伯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时,八岁的陈衍宗牵着两岁的四弟陈敬宗出来了。

孙氏一起给他们介绍:“这是阿秀,今年七岁,老二叫妹妹,老三、老四都叫姐姐。”

陈敬宗最乖,马上叫道:“姐姐。”

陈家四个儿郎,俞秀也只有面对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不紧张了,朝陈敬宗甜甜一笑。

陈衍宗温声道:“阿秀妹妹。”

俞秀觉得这个哥哥看起来特别温柔可亲。

陈孝宗目光一转,笑着道:“大嫂。”

俞秀:……

陈伯宗脸一沉,一手攥住三弟的胳膊,一手捂住三弟的嘴,把人带到别处教训。

孙氏:“哎,不管他们,咱们快进去吧,收拾收拾就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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