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避不过去了,杜吴想着。
“回老大人的话。杜吴在大司马府已近六年,授课风格老大人应该略有耳闻。杜某不擅长咬文嚼字的学问典籍,倒是对各种故事颇为熟稔,这也是杜某的课为众多弟子喜爱的原因。前日未央宫为陛下讲学,陛下忽然对战争兴趣颇浓,杜某便给陛下杜撰了个故事,是关于中原王朝如何对抗北方游牧民族的,陛下听闻之后,龙颜大悦,连连催促杜某后面的情节发展,杜某口不择言,顺势就讲到了杯酒释兵权。这便是事情经过。”
王莽静静地坐在几案前看着杜吴绘声绘色的表演,他很清楚这是杜吴的托词。
“先生果然好口才,若是生在春秋时期,怕是不在苏秦张仪之下吧?”
“老大人过誉了,杜某愧不敢当。”
“先生勿要过谦。老夫认识先生一年了,从最初的四言定长平,到后来的儒道兵典故信手拈来,先生绝对是有媲美苏张二人的实力的。昨日听陛下讲起了先生的故事,老夫是彻夜难眠啊。”
杜吴略施一礼:“杜某不才,愿意为老大人排忧解难。宰衡所虑者,不在杜吴,而在朝堂上的悠悠众口之间。杜吴者,朝廷一小吏也,秩不过六百石,且每日早晚出入于大司马府,百官皆知杜吴乃宰衡入幕之宾,宰衡宾客之言,即为宰衡之意。所以,百官会以为宰衡有隐退之意。此其一也。
再者,陛下尚未束发,虽贵为天子,然行事风格颇有孩童之气,百官皆知。以一孩童之言令满朝风闻奏事,自大汉建国起未曾听闻,因此,宰衡不必为此忧愁。此其二也。”说罢,垂手拱立一旁。
王莽有些发愣。今天的杜吴有些过于反常,反常到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杜吴做事谨小慎微,生怕给自己带来麻烦,然而今日在完全劣势的境地居然凭借着如簧的巧舌反客为主,这着实让人有些不解。不过刚才杜吴所讲也并非没有道理,甚至于还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契机,只是用来做什么还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他,契机来了。
“果然是四言定长平的先生,好一个入幕之宾,先生果然好口舌。那么老夫也想请教先生,当下该当如何呢?”
“这要看老大人之志了。”杜吴走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莽,此时的他,正在等待着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一个人的回答,而这个回答,可能会改变自己和很多人的一生。
王莽被杜吴盯着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难道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吗?我该不该说出来,还是敷衍过去?倘若敷衍过去,日后错失了这样一个人才,或者此人投靠了对手,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明说,他会理解吗?还是照旧叛逃对手,成为自己最大的麻烦?王莽思忖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乱,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人!”王莽喝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禀老大人,宫里来了消息,请杜博士入宫见驾。”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杜吴满含深意地看了王莽一眼:“大汉就像一辆满载的马车,而能驾驭这辆马车的驭手,目前仅有宰衡一人而已。请老大人慢慢思量,杜某告退。”说罢,跨步向门外走去。
“且慢!”王莽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威严且有力量。
“老夫现在就可以告诉先生,予,志在天下。先生愿意辅佐我吗?”
杜吴回过头,淡然说道:“杜某蒙宰衡厚爱,先是收留府中,又赠予娇妻,助我建功立业,以布衣之身立于朝野,此皆宰衡之功也,杜某深感大恩。然宰衡应该能看得出来,杜某心性恬淡,无意于高官显爵,更无意于建功立业。若宰衡志在苍生,杜某愿效犬马之劳。只是这天下之志,注定困难重重,杜某恐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不能为宰衡谋天下。杜某心中所想,唯有隐居山林,做个桃源客罢了。”
王莽愕然问道:“可是先生刚才还说老夫是大汉的驭手?”
杜吴点了点头:“老大人的确是大汉目前的驭手,只是这辆马车又老又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倾覆。前路无数条,老大人单单选了一条最难的路走。杜某感老大人之恩,愿意为老大人出谋划策,只是不愿也不希望老大人再进一步。挟天子以令诸侯和自己做天子,面对的困难是天壤之别,话已挑明,请老大人慎思慎思。”说罢,稽了下首,推门出去了。
王莽呆呆地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杜吴的话中回过神来。他知道老夫的想法,他还知道后面的危险,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他能看透人心?想到这里,王莽突然感到后背一片发凉,往后一摸,汗已湿透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