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滢的性格是不会白费口舌和光逝争辩的,她当即改变了航向,朝着风信子号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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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水版天庭之怒第一发击溃了这艘战舰的护盾,第二发便引爆了战舰的反应堆。如果有肖恩装甲的保护,也许不至于此。可惜,如果从来都派不上用场。独角兽级战列舰良好的泄压系统将殉爆的冲击波释放出去,没让它直接就炸毁战舰,一切看起来都不是不可挽回。切断能量回路,清空动力室,放下防爆闸门,注入灭火剂。激活备用反应堆和应急电容,尽快恢复重要部位电力供应,帮助损管组填补舰身压力泄漏点,防止灾害扩大。
风信子按照步骤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呢?事情就是变得越来越糟。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涌进CIC,每一个舰内有线通讯线路都被挤爆,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风信子被迫对海军资料库里没有记载说明的问题做出一个又一个未经深思熟虑的决断,很快,通讯员会告诉她,因为这个决定有多少人死亡,并且损害在进一步扩大。
风信子想跑开,远远的跑开,远离这个狭小,黑暗,令人窒息的房间,逃离这艘冰冷,无情,只有杀戮的星舰,甚至抛下这具躯壳,躲起来,躲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算。可是CIC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在期待她做出一个明智的,足以挽回颓势的决定,他们真的在依靠她啊。不,她不能就这么走开,但她同样也回应不了他们的期待啊。
再说,她能去哪里?她的处理器阵列就埋在这间房子的下面,她从产生自我意识起被绑在这艘星舰上,这艘战舰就是她,她就是这艘战舰。它是她唯一的归宿,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去。
正因如此,她才会留在这已空空如也的CIC里。下令弃舰后,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坐回座椅里,闭上眼睛,将闪烁的警示灯隔离在视觉设备外。她还拒绝了白露妹妹的通讯请求,反正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通讯天线阵列,就算接通也说不上几句完整的话。这艘战舰就要沉没了,风信子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体验一下作为哲学意义上不曾存活过的AI有可能根本就体验不了的死亡。
恍惚间,风信子听见了脚步声,她以为自己的身体部件在战斗中损坏导致产生了幻觉一样的东西,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属于舰长的座椅发出吱呀一声响。风信子不得不睁开眼睛,她变得目瞪口呆:光逝就坐在她身边。
“这破船已经没救了。”他说,“连维修通道都坍塌了个六七成。从动力室开始,龙骨已经基本裂开,要不了多久就会断成两截。”
“你……你为什么在这?”
“这是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还在这?”光逝反问道,“想欣赏舰体从燃烧到爆炸到解体的全过程,白露号的舰桥一定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风信子低垂着目光,“海军规定,因特殊情况需弃舰时,没有舰长命令,战略AI不得主动离舰。”
“据我所知,舰长陷入了重度昏迷。”光逝说,“按照海军章程,舰长因各种原因不能发挥职能时,指挥权移交战术执行官。鉴于你已经代替舰长发布了弃舰命令,你已经是在行使代理舰长权力了,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不想离舰。怎么,想当个以身殉职的烈士?”
“不,我只是……我不知道……”风信子嘟囔道,不知怎么的,她决定不再隐瞒,“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放屁,你的脚又没瘸,想去哪就去哪。”
风信子在沉默中缩成一团。
“如果你想让我告诉你,你其实是自由的,那不好意思,我说不出那种谎话。”光逝瞥了她一眼,轻叹道,“不管有多少人相信他们本该是自由自在的,总有一天都会发觉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会察觉到一无是处的自己原来早就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有的很简单,有的很崇高,但不管他们如何东奔西走,都不过是在一个或大或小的命运圈子里打转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讲,是的,没有人是自由的,这个该死的世界就是如此冷酷无情。你是个战略AI,而我,是个境界守卫,我们都没选择过自己的未来,但仅仅是我们吗?誓言绿洲星上的小屁孩们注定成为社会中的渣滓,与此同时,生在伊休那的小崽子们却能享受最发达的社会文明。”
“所以,不,你不自由,不可能自由,你的载体是这艘战舰,而你的存在意义就是战争。风信子号被毁灭了,但你的使命没有,除非消亡,你摆脱不了它,你唯有向上,不停地向上,也许有一天你会……”光逝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会怎样。”
“风信子号不是你的枷锁,更不是你的归宿,它需要你,而你不需要它。”光逝不再坐在开始发烫的舰长席上,“如果你还是认为自己做不到,前进的道路对你来说太艰难,那就留在这里吧,死亡对AI没什么意义,但不会是个坏的结果。只是我会,非常失望。”
风信子纤细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就算是我,也可以重新开始吗?”她用对境界守卫来说也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光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拍了两下她的头,然后一瘸一拐地向最近的逃生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