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天过去,十月中旬即将过完,已经到了十九号。
早上刚一上班,李晓禾便在许建军的引领下,到了那个关押涂中锋的所在。
三十多平米的空间,被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做卫生间,另一部分居住使用。一张大床,一张靠椅,一组衣柜,两个单人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电视柜,一个老式电视机,这就是卧室兼客厅的所有摆设。
看到李晓禾、许建军进来,床边椅子上的女人站起身,与二人打着招呼。这个女人是涂中锋妻子,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照顾涂中锋,为涂中锋做肌肉按摩、辅助进食等。
大床上,涂中锋仰躺着,被子盖到了胸口处。他的脸颊清瘦,骨形明显,脸色发黄、少着血色。不过相比起刚被抓的时候,脸色似乎还好了一些。那时他眼眶深陷,胡子拉茬、头发蓬乱、污物满脸,像极了野人,更像一个多年流浪的乞丐。今天的气色似乎也比上次好,上次是两周前,当时脸色还要苍白一些。
看过之后,李晓禾转头问:“怎么样?”
女人叹了口气:“哎……还那样,一直就这么躺着,除了还有口气以外,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每天我都要为他做十六次按摩,每次十分钟,主要就是按摩四肢,其中有三次还要轻按胸、腹、头部。与前几天相比,他手脚肌肉似乎有萎缩的迹象,别处也有,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真的开始萎缩了。”
“肌肉萎缩?这么快?”李晓禾不太相信。
“怎么不会?”女人话中带着情绪,随手掀起被子,“看他的胳膊腿,简直就是皮包骨,根本就没肌肉了。你看那,那,那几处的肌肉不是要萎缩吗?”
李晓禾没计较这个女人的语气与态度,女人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再摊上这事,身体又差了好多,心情肯定也好不了。
顺着女人手指逐一看去,涂中锋左小臂腕部处,表皮有一些褶皱,血管紧贴在表皮上。两条小腿也是这种样式,其中左小腿外侧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疤痕,疤痕表皮更显皱巴。整个胸腹部是真正的皮骨包,根根肋骨清晰显现,骨节突出,如果去掉表皮,直接就是人体骨骼图。
仔细看过几处,李晓禾觉得不过是过于消瘦的缘故,表皮才出现了褶子,与肌肉萎缩是两码事。至于腿上疤痕褶皱较多,还是受伤时没有恢复好所致,现在也是因为消瘦的缘故才更明显。
虽然女人所言有失实之处,但李晓禾也能理解她。毕竟床上那人是她男人,与她生活了二十年,两人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由于她对他的关切,因而也更担心不利的情况出现。
为涂中轻轻盖好被子,女人又唠叨起来:“看他这个样式,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最终灯尽油干,走完这一生。奋斗了这么多年,临了临了落这么一个结局,还要做外丧鬼。呜……就算他有错,这都快死的人了,怎么也应该死在家里呀。呜……”
听着女人的哭诉,李晓禾意识到,这才是女人说话的重点,先前她强调的“肌肉萎缩”,不过是为这些话做铺垫而已。
女人继续哭泣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公公婆婆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自个身体也不好,我们儿子马上就毕业,工作还没着落,这日子可咋过呀。哎……瞎活着吧,等他哪天一蹬腿,我也活的没什么意思了,也省得给孩子添累赘。公婆死了儿子,肯定要伤心难过,不过我倒不太担心,毕竟还有闺女照看他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可怜的儿子呀,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工作在哪,又拿什么找媳妇呀?呜……儿呀,你太可怜了。呜……”
看着女人哭的伤心,李晓禾心里也不太好受,心中不免感慨。曾经的县委领导父母,曾经的官太太,曾经的副县长少公子,就因为这个床上的人,现在都成为了过去,都成为令人伤心的过往。真是成也涂中锋,败也涂中锋,毁也涂中锋呀。
控制了一些悲声,女人数落起了床上的人:“你说你,在位的时候,前呼后拥,随从无数,女人成群,每天就是馆子、堂子,根本就不着个家。现在倒是见到人了,可你又成了这个样式,只比死人多口气,不会吃,不会喝,不会拉,不会尿,成天熬煎我。
以前的都朋友去哪了,那些狐狸精怎么不露面,下属们就都那么忙?想想吧,好好想想吧。下辈子转人的时候,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说你对得起谁?你要一走,你爸妈就是老年丧子,咱儿子就是少年丧父,我还要搭上一命,你可把咱家害苦了,就是咱家上辈子欠的讨债鬼。呜……讨债鬼,讨债鬼……”
听着女人今天的语句,李晓禾发现,在沉重的思想负担与精神压力下,女人的心理也不太健康,人变得糊涂了好多。照这样下去,这个女人真坚持不住,即使生命不会终结,怕是神经也要出问题了。
相比起李晓禾来,许建军可能是见多了类似的事例,脸上神情并无什么变化,而是一直看着房间角落和摆放的这些物件。
“咳咳”,
咳嗽声是许建军发出的,显然在提示李晓禾:该走了。
确实该走了,到这里也不过就是例行工作,一会儿还得赶往市里。于是李晓禾对着女人说:“我们先走了。”
“呜……他不能做外丧鬼呀……”女人用哭声做了回答。
无法回复对方的要求,也没有合适的安抚语句。李晓禾干脆什么也不说,转身走向门口。
“吱扭”一声,许建军当先拉开了屋门。
“呜……”女人的哭声更高了。
“咳咳”,
李晓禾本已迈出屋子,听到这两声咳嗽,立即转回头去。这不是女人的声音,女人还在啼哭呀。
许建军更是快步奔向床边。
一楞之后,李晓禾也快步返回了屋子。
“咳咳”,又是两声。
是涂中锋在咳嗽。床边的三个人都听清了,也都看到了涂中锋因咳嗽而翕动的嘴唇、鼓起的腮部。
“老涂,老涂,你醒啦?你醒了吗?”女人赶忙俯下*身去,扶住了涂中锋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