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把工作台清理干净后便摘掉手套,静静等待。
宋睿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憎恨神灵?”
“我不憎恨神灵。”梵伽罗摇头。
“不,你有。我敢肯定,你醒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击杀所有试图成神的人,对吗?”宋睿深深望进这个人的眼底。
“你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试图成神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梵伽罗坦然承认,却又轻轻摇头:“但是我并不憎恨神灵。”
宋睿轻笑两声,不置可否。
梵伽罗同样深深望进他的双眼,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神灵是哪一位吗?”
“你也会有喜欢的神灵?”宋睿感到很意外,他一直认为梵伽罗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是的,他是灵媒,并且解决过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但奇怪的是,他却认为世界上不应该有神,他所谓的无神论不是不相信神,而是不允许神的存在。他真的太矛盾了。
“我为什么不能崇敬神灵?”梵伽罗眼睑低垂,语速缓慢:“万物生发之初,世界是一片混沌,盘古大神凭一己之力开辟了天地,左眼化日,右眼化月;头发和胡须化漫天星辰;身体变作三山五岳;血液变作江河湖海;牙齿、骨骼和骨髓散落为地下矿藏;皮肤和汗毛生为草木;汗水落成雨露。 ”
梵伽罗抬眸看向头顶的璀璨灯光,“他因孤独而诞生,又因孤独而死亡,他就像鲸落,把自己的一切回赠给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他便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万事万物都因他而生灵,日月星辰都因他而转动,天地岁月都因他而有情。后来的三清道祖、玉皇大帝是怎样的境界?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无情无爱、无我无物。与盘古大神相较,他们算什么呢?万万年的寿命,比得上一刹那的永恒吗?”
“万万年的寿命,比不上一刹那的永恒。”宋睿反复思量这句话,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你这样说,我会感到非常不安。”因为他从梵伽罗的眼底,看见了与盘古大神一样的孤独和寂寞。那样伟大的神灵,却因为孤独而剖开了天地,又因为孤独而牺牲了自己,这结局是否预示着什么?
“我只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多想。”梵伽罗握住宋博士的手,轻轻用指尖点着他的手背,低语道:“如果这个世界能顺利度过浩劫,我希望我能变成一个普通人,尝一尝饭菜的味道,看一看外面的天地,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身为如此强大的灵媒,他的愿望竟然与普通人一样,只需要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这些话深深触动了宋睿的心,令他哑声附和:“我的愿望也是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当然,如果能再加上四个字就更好了。”
“哪四个字?”梵伽罗好奇追问。
“与,你,一,起。”宋睿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
梵伽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宋博士漩涡一般的眼瞳里抽离,仓促地看向别的地方。他削薄的嘴唇微微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选择了沉默。在尘埃未定,生死未明之前,他没有能力承担这四个字。
得不到他的答复,宋睿也不觉得失望。他的生命本来就是一片荒芜,如今能有一个盼头就已经很知足了。
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的微量元素测定结果终于出来了。造假者能够把仿品的化学元素成分配比得与真品一模一样,但是当这些成分的含量精确到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分之一时,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再加上中央试验室早就掌握了各个古老瓷窑的微量元素的配比数据,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一个数据库,而这个数据库的作用与dna对比库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技术员只要把采集到的样品放入检测舱,主控程序立刻就会对它的微量元素进行分析和对比,它是古董还是赝品,一眼就能分明。
“阎部长,这只瓷瓶是假的!”技术员举起热气腾腾的鉴定报告,嗓音里充满了仓皇无措:“从微量元素上分析,它的确产自景德镇,却是近十年的新物件。”
阎部长接过鉴定书反复查看,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曾经口口声声断定这只瓶子是真品的几十位专家学者,这会儿全都变哑巴了。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陆续被运来,又陆续被鉴定为真品的那二十多件瑰宝,自粉彩瓷瓶开始竟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经过准确率更高的有损检测之后,均被判定为仿品。
“阎部长,这尊象牙坐佛是假的。”
“阎部长,这幅飞天神女图是假的。”
“阎部长,这人形宫灯是假的。”
“阎部长……”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令实验室的氛围降至冰点,当雍鼎和青鼎的铅同位素分析也完成时,这冰点便被一道惊雷打破了。
一名技术员仓促地站起来,举着鉴定书的手一直在发抖,嗓音也随之打颤:“阎部长,这两尊鼎也是假的!我们没能在它的鼎体里发现那种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它们绝对不是在商周之前铸造的,这一点我们百分百可以肯定。”
阎部长快走几步,接过了鉴定书,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他曾几百几千次地向老天爷祷告,祈求它不要让那般惨烈的命运发生在这些镇国之宝身上,却没料最坏的局面,终究还是显现了。
背后下手的人到底是谁?是境外份子还是华国人?梵老师说这桩案子是玄门中人做的,也就是说,调包者肯定是华夏儿女。那ta的心肠该有多歹毒?ta简直就不是个人!
“妈的,连人都不配当,还想成神?!”直到此时此刻,阎部长才对幕后黑手流露出深切的仇恨,然后指了指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高声勒令:“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带下去审问!”
看见报告书的一瞬间,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就知道他们这回是永难翻身了。那么多镇国之宝被调包,而他们却毫无所觉,骂他们一句民族罪人都不为过。这责任他们是推不掉的,审问完了必定会被弄去坐牢。
“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阎部长,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
两人的辩解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宋睿提醒道:“把全国的博物馆都查一查吧,还有那些知名收藏家手里的珍品。背后这人势力非常庞大,有足够的能力把带有大灵韵和大气运的宝物搜刮一空。要铸就这样两尊鼎,而且还要把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出来,没个四五年的时间进行布局根本做不到。我们直到现在才察觉,恐怕已经晚了,也不知道还能救回多少文物。”
阎部长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差点得心肌梗塞。这桩案子怎么越捅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