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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不管是在大明宫里还是大明宫外,有点风吹草动就满城皆知。
圣人不过才在英国公李绩面前提了一下, 说让苏定方的小儿子苏子乔跟着他一同行军。
如今长安人人都说羽林军的苏子乔即将要与英国公李绩一同离开长安, 去讨伐高丽。
虽然说长安城中从不缺乏青年才俊,可苏子乔身为国公之后,又长得俊逸风流, 即便是在才俊之中, 也是妥妥的颜值和实力担当。
听说苏子乔要离开长安,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毕竟行军打仗可不能与在宫里相比, 皇家子弟军虽然精挑细选,可从未上过战场;也有人盘算着若是苏子乔被圣人放到外头去,自己能否顶了他的空缺……但不管旁人如何,都影响不了苏子乔。
这天苏子乔休沐, 不用出宫当值,就去了裴行俭的府里。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 父亲曾是前朝礼部尚书,底蕴深厚。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可相貌清隽,气度不凡。
——儒将之名, 委实不虚。
裴行俭如今正值丧期,很少会客,但来人是苏子乔,却又不一样。
仆人引领着一身宝蓝色常服的青年步入府中, 裴行俭正在院子中练剑,见到了苏子乔来,笑了笑。
只见一袭素白衣裳的儒将长腿一扫,便将插在地面上的一把剑踢向了青年。
苏子乔剑眉微扬,伸臂将那把剑接住了。
裴行俭目光如炬,看向苏子乔,沉声说道:“来,让我看看你这两年功夫可有落下。”
苏子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利剑,面上露出一个笑容,纵身一跃,便听得剑器相接的声音响起。
院中剑光闪闪,一篮一白的两个身影宛若游龙般在剑光中穿梭。
裴行俭府中的仆人早就见惯不惯,每次苏子乔来访的时候,自家郎君总是免不了要看看他的功夫如何。只要听到剑器相接的声音响起,仆人们都会十分识趣地远离打斗之地。
毕竟,府里曾经有人因为围观郎君和苏小郎君的比试,被打飞的利剑削掉了发冠。
还好被打掉的只是发冠,要是其他地方,那就坏菜了。
已经“身经百战”的裴府之人,如今只要见到苏小郎君进了院子,就躲得远远的。
——免得刀剑无眼,被误伤了。
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经长身玉立,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高,只是仍旧单薄。
裴行俭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苏子乔的时候,苏子乔才四岁。四岁的小郎君,长得聪明伶俐,却一身娇气。
苏子乔是苏定方的晚来子,先天不足,身体很差。
锦绣丛中的长大的孩子,格外娇气,又格外讲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导致这小男孩越是长大就越是病弱。后来苏定方没法子了,便带着苏子乔到了护国寺去找大名鼎鼎的玄奘大师给他批命。
当年皇后殿下和圣人的第三子周王李显出生后,也是身体病弱,后来皇后殿下带着李旦到了护国寺拜观音,又让周王拜玄奘大师为师后,周王的身体变好了。
——没见如今的周王李显生龙活虎,每天精力都使不完,终日在宫里斗鸡走狗,调皮得能上天么?
玄奘大师初次见到苏子乔,倒是没说什么,让苏定方捐了不少银子在护国寺修了个雁塔之后,跟苏定方说小郎君身子骨是差了些,也养得精细了些,将军是习武之人,不妨让小郎君习武,等长大了些,便让他随父出征,造福苍生,兴许就好了
苏定方一听玄奘大师这么说,一开始当然时候不信的。
可不信又能怎么办呢?
圣人皇恩浩荡,也让宫中尚药局的大夫来为苏子乔用药,可苏子乔还是病恹恹的。
苏定方想着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真管用呢?
于是,小小的苏子乔便踏上了习武之路。
娇生惯养的小郎君初始习武,自然是这也不习惯那也不习惯,裴行俭还记得那时四岁的小子乔因为练武太累,躲到房间,却被父亲无情地拎出来,将他扔在北风萧萧的院子里扎马步。
北风萧萧,别说本来就是个病弱的娇孩子,就是身体强壮之人,也未必受得住。
那一折腾,苏子乔又昏昏沉沉病了半个月。
小郎君本以为病好了就能逃过一劫,谁知病好了之后,父亲仍旧心硬如铁。
苏定方私下时常跟学生裴行俭吐槽,感觉自己对苏子乔还是太娇惯了,不然我还是将子乔丢给你吧,随便你带他到西域或是什么地方。
裴行俭哭笑不得,“让子乔跟着某去西域吃沙子么?”
苏定方却不以为意,挥了挥大手,“吃沙子有什么要紧,只要让他活着就行。”
于是,苏子乔后来又开始了跟着裴行俭到西边吃沙子的日子。
十年弹指声中。
一转眼,昔日那个怕累怕疼的小郎君摇身一变,已经成为今日这个在剑光中信步闲庭的青年。
这时,裴行俭看到了苏子乔的一个破绽,轻喝了一声,“看剑。”
苏子乔后退几步,尚未抬眼,已经感觉到剑气从前方劈来。
他右臂抬起,只听得“锵”的一声,裴行俭手中重剑击在了他的剑身上。
青年眉头微蹙,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一剑,手臂隐隐发麻。
裴行俭面上带着笑容看向苏子乔,将手中重剑移开。
“挺好,在长安的这两年没少下功夫。”
苏子乔默默将手中利剑放好,揉了揉发麻的右臂,“多谢将军赐教。”
裴行俭横了他一眼,没好气,“什么将军,两年不见,连人都不会叫了?”
苏子乔漆黑的眼里流露出笑意,从善如流,“多谢师兄指点。”
裴行俭满意地点了点头,提着手中的重剑进了屋里,苏子乔尾随在后。
裴行俭进了屋里,将手中的重剑放在兵器架上,他在榻上坐下,示意苏子乔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裴行俭:“子乔要跟英国公一同去讨伐高丽?”
苏子乔撩起衣摆,与裴行俭相对而坐。青年俊雅的脸上神色不变,只是徐声说道:“原来师兄也听说这事了么?我以为您这些天在府中闭门不出,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呢。”
裴行俭啼笑皆非地看了苏子乔一眼,“即便我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但英国公李绩要去讨伐高丽这样的国家大事,又岂有不知之礼?”
这小崽子,当他是又聋又瞎吗?
苏子乔看着裴行俭给他倒的一杯酒水,面上神色波澜不兴,“圣人是有这个意思。”
“圣人有这个意思,那你呢?你什么意思?”
苏子乔抬眼,眼里的神色似笑非笑,“我什么意思重要吗?”
裴行俭顿时一噎,默默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见苏子乔杯子未动,便笑着说道:“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酒,你如今也长大了,可以尝一尝。”
苏子乔微笑,喝了一口,微酸的味道。
这两年在长安,他也没有少喝酒。只是大唐的酒跟西域的酒尝起来,在他看来并无不同,都是酒。
裴行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第一次出征,就是你父亲带的。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你的第一次出征,本该是由我带着你一起。不过英国公也很好,英国公英勇善战,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唔,他与我不一样,他是当今圣人和皇后殿下都十分信任的将军。”
苏子乔对这位师兄的事情,是知道一些的。
当年圣人的皇后还不是武媚娘之时,为了立皇后一事,曾在朝廷曾经引起轩然大波。朝廷群臣,大多数是反对立武媚娘为皇后的,但圣人一心想要将武媚娘扶上后位,君臣之间无法达成一致。
那时的裴行俭年少气盛,又是出身河东裴氏世家,对武媚娘也是看不上的,曾明确跟圣人表示反对立武媚娘为皇后。
当然,裴行俭的反对并不重要,因为他表达完自己的反对之后,就出征了。
裴行俭是没在长安了,但圣人李治仍旧在跟群臣拉锯。
——反正圣人就是一心一意要立武媚娘为皇后。
就在君臣僵持不下的时候,李绩的一句话打破了僵局。
李绩说谁要当皇后这种事情,本就是天子家事,何须要问别人的意见?
李治顿时醍醐灌顶。
许多大臣见到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都这么说话了,也纷纷站队。
等到裴行俭打完仗班师回朝的时候,武媚娘已经当上了皇后。
圣人李治,文韬武略,令苏子乔很是佩服。
但近几年来,圣人的头疾时常犯病,严重时甚至不能处理政事。自从双圣临朝后,皇后殿下也在紫宸殿听政,对国事也有一定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