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从长安城外驶入城内, 就在入城后走了一小节,便有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郎君骑着高头大马上前, 在他身后, 跟随着几个仆人。
在马车前方引领的的人见了那中年郎君,抬手做了个手势,马车和随行的人都停了下来。
只见那人上前两步, 作揖拜了一拜, “某见过少卿。”
来人是司卫少卿杨思俭,未来太子妃的父亲,跟皇后殿下是表亲。两年前, 荣国夫人仙逝时,皇后殿下曾让杨思俭帮着处理国公府的庶务,深得皇后殿下的信任。
杨思俭面上露出微笑,沉声说道:“诸位路途辛苦, 某听说已经要入城,特地来迎接。”
这时, 来人微微一笑,回头将车帘撩起,向车内的人说道:“小郎君,是杨少卿来了。”
这时一个小男童探头出来。
唇红齿白的小男孩, 脸上带着婴儿肥,显得十分可爱。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明亮又生动。
他本是面无表情地望向杨少卿。
杨少卿迎着小男童的模样,朝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温声说道:“是攸暨吧,我是你的表舅啊。”
武攸暨微微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十分爽快地喊了一声表舅。
杨思俭倒是没想到虚岁才七岁的小男童会是这么开朗可爱的模样,毕竟,小小年纪就要离开父母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路途上整整一个月,虽然仆人不敢待他不好,毕竟也没有亲近的人跟着一起来。
杨思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捋着胡须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
武攸暨的父亲武怀道,是武则天的堂兄。
当年武则天尚未入宫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杨氏带着三个女儿在武家生活没少被欺负,因此武则天一旦当上了皇后,就将两位堂兄贬谪到外地去了。
武怀道就被贬谪到了房州。
武攸暨是武怀道的次子,在房州出生,从小对诗词歌赋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热情,只喜欢跟着邻里的孩子玩耍。
父亲是房州刺史,虽然是被皇后殿下贬谪去的,说出去也算是皇亲国戚,没有人会怠慢他们。
武攸暨还没开始读书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跑,有时上山,有时下地。小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大概折腾不出什么名堂,若是几个小男孩凑在一起,那是群魔乱舞,逮着什么就玩什么。
武攸暨是一堆熊孩子的大哥。
房州多山林竹林,小郎君最喜欢带着他的几个小弟到山上去,有一天突发奇想,说要看看胖瘦不一样的人从山坡上滚下去,到底是胖的人快一些还是瘦的人快一些。
于是,一群熊孩子就从山坡往下滚,滚得是灰头土脸。
纵然武攸暨的父亲是房州刺史,小伙伴也很够义气,并不出卖大哥。可架不住小伙伴的阿耶阿娘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谁出的主意,一状告到了武怀道那里去。
武攸暨被黑着脸的武怀道揍了一顿,母亲杨氏抱着他直掉眼泪,说二郎啊,咱们能不淘气了吗?
武攸暨笑嘻嘻地给母亲擦眼泪,说阿娘不哭,二郎下次做得隐蔽一点,一定不让父亲发现。
气得杨氏的脸色顿时变黑,毫不手软地又把他揍了一顿。
……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武攸暨不到七年的人生了,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小小的俊俏郎君对此很无奈,只能望天兴叹——
果然阿兄武攸宁才是阿耶和阿娘亲生的,而他,武家二郎,只是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孩纸。
心酸。
随即,小郎君又握拳,面上的神情十分坚毅——
没事,天才都是孤独的!
而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天才!
一个月前,一匹骏马从长安直奔房州,带去了皇后殿下的书信。
武攸暨那鸡飞狗跳的童年戛然而止,因为皇后殿下说要将他过继到叔公武士彟的名下。
也就是说,他以后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了。
武攸暨看着父亲和母亲那百感交集的脸色,一脸懵逼。
母亲很是激动地把他抱在怀里,像是念经似的念叨着我的儿。
翌日,小郎君就卷铺盖走人,母亲杨氏眼中含泪,跟说他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儿了。
武攸暨似懂非懂地望着母亲,向来都黑着脸对他的父亲难得表现出了不舍之情,拍着肩膀跟他说:“二郎啊,咱家就靠你了!”
武攸暨:???
心里没放太多弯弯绕绕的武攸暨并不能领会父亲的精神,只是嘻嘻笑着问父亲:“到了长安,阿耶以后就不能再揍我了吧?”
武怀道脸色顿时就黑了。
什么熊儿子,他没有这样的儿子!
事实也是,日后再见,武攸暨也只会喊他伯父,而非父亲。
武攸暨从小调皮爱玩,武怀道见到他就觉得很糟心,总是黑着脸。
因此,年幼的武攸暨要离开房州时,对父亲的留恋还不如对小伙伴们的留恋来得多一些。
一路从房州到长安,小郎君也听说了许多事情。
事情是听说了,但能理解多少全靠缘分,毕竟,即便是一个天生聪颖的孩子,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也与见识经历有关。
天天鸡飞狗跳,上山下地玩的小男童,目前只担心到了长安之后,能不能找到小玩伴。
又听说自己会成为一个偌大国公府的继承人,武攸暨也有些担心。
国公府的继承人不好当,先前的国公继承人是他的伯父,可是后来伯父得罪了皇后姑姑,被贬谪出长安,还没正式上任呢,病死了。伯父病死了,上一任的国公府继承人是他另一个姑姑的儿子,也是病死了。
俗话说天妒英才,加上国公府的继承人都喜欢病死……小小的武攸暨觉得自己本就是一个孤独的天才,在上天和国公府的双重诅咒下,他有些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
自从马车驶入了长安城门后,小男童觉得自己的小心肝一直都在乱跳。
嘤。
感觉英年早逝的诅咒离自己又近了一些呢。
就在小郎君担心着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武攸暨:???
然后就听到随行的仆人说是司卫少卿来了,司卫少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武攸暨一点概念也没有,可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态度就跟春风似的,跟总是黑着脸的父亲大为不同。
武攸暨觉得这个表舅好像很不赖,就十分爽快地喊了杨思俭一声表舅。
杨思俭看着眼前好眉好貌的小郎君,心中不由得惊叹,皇后殿下选人的目光也忒好了些!
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未踏进长安的小郎君离开了父母,竟丝毫没有生怯,方才那一笑,愣是笑出了一点与年龄不相仿的疏狂之感。
杨思俭摸着山羊胡,心想这孩子若是悉心栽培,未来可期。
小小的武攸暨哪知道眼前的表舅心中想什么,他从小活泼调皮,却没比旁人多几个心眼,对自己成为了表舅心中“未来可期”的人才毫不知情。
就在表舅和表外甥两人相见甚欢的时候,忽然“哎哟”一声从后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