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收到李信的消息,没有非逼着李信继续打, 而是让他们原地休整, 朝廷会尽快调整粮草运输方案, 全力保证大军不断粮。
这场雪来得突然, 扶苏也有些措手不及。前世于他而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记得一些重大事件的大致走向,却记不清这一年有没有这样一场大雪。
毕竟他当年还是个什么事都插不上手的半大少年,远不如现在管的事多。
眼看底下报上来的受灾情况越来越严重, 扶苏有些坐不住了, 亲自出城走了一圈。越到城外空旷之处, 风雪越是大得叫人走不动路, 扶苏打马绕了一段路,叫人测量出积雪的深浅,才心事重重地绕回城。
这次嬴政提前洞悉了昌平君可能要反的事,算是早早堵住了一个可能给战事带来影响的隐患,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场雪下得又大又急, 打乱了原本的许多计划。
扶苏回宫去求见嬴政, 嬴政也在发愁。
供养二十万的兵卒, 秦国还是可以供养得起的, 甚至连王翦提出的六十万兵卒也不是凑不齐, 但是战事一旦拖太久,对秦国来说损耗实在太大了,这场雪下得真是愁人, 还不知会压塌多少房屋、冻死多少百姓。
听人说扶苏来了,嬴政便让人把扶苏宣进来,问扶苏有什么事。
扶苏说道:“这雪下得这么大,天气又格外冷,我怕各郡会出现灾情。”
重灾之下还要打仗,哪怕秦国刚收了不少新粮也吃不消。可是那二十万大军都打到楚国去了,下令撤回来也不成,这种情况下贸然撤军太危险了,谁知道楚国会不会趁撤退时偷袭。
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算是把李信他们困在楚国境内了。
嬴政心里也不高兴,但在扶苏面前没表现出来,作为英明伟大的国君兼父亲,他绝对不可能为这点事困扰。他说道:“这种天灾谁都无法预测,真来了也只能在灾后给老天善后,你再怎么发愁都没用。”
扶苏点点头,又说幸好已经开采了煤矿,天气虽然冷,多烧些煤应该也能熬过这个冬天。不过城外那些村子的房子可能会压塌,他想等雪停后组织人手去看看情况。
嬴政没反对,由着扶苏去安排这事。
扶苏又去了居养院一趟,当初他去邯郸郡曾经开设居养院,收容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尤其是毫无谋生能力的小孩。
回到咸阳以后,他在云阳县和咸阳城里都开设了居养院,主要对象仍是没人抚养的孤儿,自开设以后居养院如今已经陆陆续续收养了不少小孩。
扶苏踏着雪出了宫,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足印。等来到居养院前,眼尖的门房马上边喊着“公子”边开门相迎,还中气十足地往里头吆喝了一声:“小的们,公子来咯。”
话音一落,一群小不点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扶苏快步走了过去,免得那些个开心过头的小家伙们往外头跑,这么冷的天给冻坏了可不好!他把那群跑到自己身边的小不点给哄回了屋里,见屋里烧着煤炭,一群小不点的椅子在火炉边上围了一大圈,看起来暖烘烘的,稍稍放下心来。
扶苏逗了会小孩,才询问居养院的人炭火够不够过冬。
咸阳可是秦国王都,即便别处的居养院会出问题,咸阳的居养院也不会出问题,自然是什么都好。
扶苏放下心来,又陪小不点们玩了一会,才踏着雪往回走。
大雪封路,能做的事便少了,路上的行人也少。
扶苏看着银装素裹的街道,心里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渐渐觉得死后的奇遇远得当真是一场梦。他回到秦朝以后,其实一直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并没有真正去思考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当真正触碰到战事与天灾人祸,他才发现人果然渺小得很,任你是天子也好君王也罢,在生死与灾祸面前都是一样的,既无法逃避生死,也无法逆转灾祸。
在邯郸郡的时候,扶苏看到了不作为的官员会给地方上带来什么灾难;在赵韩几国的覆灭过程中,扶苏看到了君王一旦昏聩荒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想要大秦长治久安、千秋万世,并不是靠一张嘴就能说成的,也不能只靠一两个人去完成。
扶苏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忽地想到了许久未曾去拜访的韩非。
他顿了顿,转道去叩韩非的门。
开门的是个乖巧安分的仆僮,见扶苏来了,仆僮忙喊道:“大公子。”
“韩先生可在?”扶苏问道。
“先生在的。”仆僮把扶苏往里迎,和扶苏说起韩非的近况。韩非精神还算好,只是不怎么出门,等闲不会到外面去,书倒是天天有在看,偶尔也会提笔写些文章。总的来说,虽然活得没什么劲头,但好歹活着。
扶苏随着仆僮入内,很快见到坐在那看书的韩非。
看到扶苏,韩非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相迎。
两人相对而坐,扶苏关切地询问韩非这边可有什么缺的,韩非摇摇头。
自从韩国降秦,他越发地沉默了,整个人也清瘦消沉,外物如何他并不关心,炭火够不够暖和、饭菜够不够美味,他都无心关注,反正饿不死冻不死就行了。
外面又簌簌地下起了雪。
扶苏也沉默下来,安静地坐在韩非对面。
他虽曾有过与别人不一样的际遇,如今也不过是凡人一个,正是因为要重新面对生命的渺小与短暂,他才会开始思考到底该如何将这短短几十年可以做些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有些困惑与彷徨,他不知道该和谁说,更不知该向谁请教。
他会临时起意绕来寻韩非,不过是想起韩非写过的那些文章,想到韩非这里听听韩非的一些见解而已。只是韩非现在的状态,明显不适合聊这样的话题。
扶苏喝完一盏茶,搁下茶盏对韩非说:“打扰先生了。”
扶苏正要起身离开,韩非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什么疑惑?”
扶苏一顿,又坐了回去,见韩非抬眼望向自己,又想起初见时韩非的翩然风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把自己最近在思考的事告诉韩非,天下虽未定,但隐隐已经有了一统之势。
打天下只需要举国上下拧作一团,一鼓作气打过去就好,可打完之后呢?如果大秦成为天下唯一的主人,要怎么样才能不重蹈周王朝覆辙,真正做到百官各司其职、百工各执其业,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动乱?
韩非听完扶苏的话,静默许久。
这个命题太大了,哪怕他是研究了一辈子的法家专著,也没法给出太好的答案。
站在国君的角度,想要牢牢地掌控整个国家,自然是尽量把所有权利都抓在手里,谁听话就分谁一点,谁不听话就予以严厉的惩处,平时要提防所有有可能钻空子的家伙,包括但不限于枕边的女人、身边伺候的人、皇亲国戚、朝廷官员等等。
总之,把所有人都当做工具来使,按照严格的律法来限制所有人的行动,永远不被任何人蛊惑,是当一国之君的基本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