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回家。
我带你走。
“我……”
字句几乎要再不受控制脱口而出, 可开口的瞬间,魏寅庄又生生忍了回去。
他发颤着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了嘴。
他的傻子蹲在他面前, 上身光裸着,托腮看他,神情很疑惑, 像不懂他要说什么,或说为什么他还不开口继续赶他走。
然后他的傻子等了好久, 一动不动、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犹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虽然你现在不要我了, 但我还想在你身边留一段时间……学校放假了, 我没地方去,暑假里我能继续和你住在一起吗?”
傻子叹了口气:“唉, 我知道我总是话太多,但我怕我不说以后就真见不到你了,我跟每个熟人都能相处很久,所以也不是很舍得你。我知道你现在疼,但你就说一下你同不同意, 好吗?”
魏寅庄脸色发白地盯着他。
秦政猜就算魏寅庄讨厌他,也不至于讨厌到生理反应这么严重, 所以还是伤得太重了。他身上的伤其实很吓人,但秦政看久了,就习惯了很多, 到现在看见魏寅庄的脸色,才又想起来魏寅庄现在还在快死了的状态里。
秦政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跪在他旁边,手轻轻搭在魏寅庄伤口不重的那边肩膀,亲了亲他,问:“很疼吧?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魏寅庄不可自抑地发抖,理智被逼进全盘崩溃的死路。
他说不出口让秦政留下来的话,可他同样再也说不出让秦政走的话。
他想让秦政陪他。
魏寅庄深呼吸进一口气,他冷静不下来,倘若秦政不在他眼前,不在他眼前这样看着他,他或许仍会维持住他从前的决定。
可到今天,一旦想起,如果他让秦政离开,秦政会转身去找别人,去和别人做,像以前缠着他一样缠着别人,他不可能不在意。
秦政没等来魏寅庄跟他说话,忽地看见周围景象变了,绿茵茵的草坪一瞬间消失了,树、灌木、小溪都不见了。
连鹿力大仙借进来的自行车、垃圾桶,还有秦政铺在地上的被子枕头也都不见了。
秦政四处扭头扫了一圈,不自禁倒吸进一口气——
绿坪林区消失了,冰冷的白石板地面取而代之,他在一片广而发冷的广场中,很淡的雾气氤氲,一道道浮雕柱林立,夹出一条大路,通向连绵、恢弘的黑檐红墙古建筑,画梁靛蓝金彩,立鹤伏凤。
这里才是隐世上百年的修道人该栖息居住的地方。
只有在这里,像元机子那种道士才不会显得像个现代社会的神经病。
秦政看着前面的像道观也像宫殿,他分不清区别的古建筑,身上忽地落了一件黑袍落在他肩上。
他回头,却看见魏寅庄不知何时站起来了,同样的黑袍将他从脖颈到脚踝遮盖了起来,再看不见他身上狰狞的伤。
他脸色依旧很苍白,秦政想起他身上的伤口,根本想象不出魏寅庄刚刚是怎么把自己撑起来的。
魏寅庄手很冷,像死人一样,同样颤抖着,握住了秦政的手。但他一动,肌肉牵连让手臂上可怕的伤重新流下血,顺着他手背淌在秦政手上,渗进两个人相对的掌心,湿而黏腻。
秦政手指动了动,扭过脸瞧他。
“我小时候住在这里……后来离开了。”
秦政想起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对魏寅庄说的很多很多话,顺口提到过魏寅庄小时候的事,很惊讶:“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我听得见。”
都听见了。
秦政马上好好回想了一遍他说过的话——
废话很多,没有假话,很多是他从前想了解魏寅庄的时候想问他但最后都没来得及问的话。
没说什么很奇怪的话。
应该也没有很招人烦的话。
秦政松了口气,像看一个新世界一样新奇地又把周围好好打量了一遍,笑道:“原来这里还有别的样子,怪不得圆鸡叔叔会把我关到这里来。这里应该能让你好好养伤……”
“我要出去的自行车没了,”秦政突然想起他的交通工具,向魏寅庄眨了眨眼,“你能再给我变出来吗?不然我出不去了。”
魏寅庄盯着他,眼底浮出一丝隐藏得很深的绝望,用陈述的语气说:“你要出去。”
秦政不知道魏寅庄怎么了,总觉得他怪怪的,好像是他不要魏寅庄了一样。秦政戳了戳他脸,又戳了戳,他想抱抱魏寅庄,但秦政怕一碰魏寅庄,他就流血挂掉了,只能忍耐住这种想法。
“我一个普通人,不适合待在这里,”秦政笑嘻嘻道,“之前感觉不怎么深,现在看见的冲击力比较大。我想出去吃饭了,等我再在这里坐一晚上,明早我就走。”
魏寅庄一直握着秦政的手,血不断向下淌,秦政整只手都被血浸得湿漉漉的。
秦政觉得魏寅庄的伤不能再拖了,这里应该有魏寅庄养伤用得上的东西,他不了解,只能猜出一点点。秦政低头看了看被魏寅庄牵住的手,道:“你伤得太重了,别和我拖了,去休息吧。”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喑哑道:“我带你出去。”
秦政不假思索地拒绝:“不用了,我怕你死在路上。”
“我没你想得那么羸弱。”
当衣服重新将魏寅庄身上的伤盖住的时候,哪怕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还在流血,可他依然能撑住,装出和寻常一般无二的样子。
倘若秦政没见过他的伤,也真的会信。
可再强的人,也有强弩之末的时候。
魏寅庄如果没事,他也不会撑不住自己晕倒过去。
秦政都知道。
秦政茫然地看了他一小会儿,心里空空的,他想不出什么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该想什么。他凑过去,又像小狗一样舔了舔魏寅庄的嘴唇,问:“你送我回去,跟我住在一起可以吗?我想等你好一点以后抱着你睡觉。”
秦政想他大概不应该说这句话。
但这句话就是他现在想的很简单的想法。
他仍然想亲近魏寅庄。
很简单的,肢体上的亲近。
没别的了。
魏寅庄喉结动了动,眼里的绝望越来越深,像从心口里挤出来了一个他不该说的字:
“好。”
秦政回了他在学校对面租的公寓。
他在前面很慢很慢地走,魏寅庄跟着他。
他不敢扶魏寅庄,或说秦政稍微重一点碰碰魏寅庄都不敢。
好像碰一下魏寅庄马上会死在他面前。
如果魏寅庄死在他眼前,秦政觉得他可能下半辈子都会对死亡有心理阴影。
公寓在七楼。
秦政从电梯里走出来,魏寅庄跟出来。
然后秦政愣了一下——
他在公寓门口看见了裴子青。
裴子青很颓废的样子,坐在他公寓门口,听到电梯到达本层的响声下意识向电梯门看了一眼。与秦政正好四目相对。
裴子青骤地站了起来,向他走过来:“秦政……”
他脸色很差,像很久没睡好觉,眼下很重的一片青黑。
“你……”裴子青在秦政身后看见一个男人,衣着很怪,个头很高,面无血色,裴子青没见过他,但第一眼裴子青便下意识认为这个男人不是秦政该接触的人。他锐利地扫了一眼那个男人,显而易见的敌意,“秦政,他是谁?”
男人披着很怪的黑衣服,秦政也披着一件一样的。
他隐隐约约看得出秦政那件外衣下面没穿什么。
裴子青心里发沉,差不多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