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谢了来人,这里头王夫人的眼睛就闪一闪,怎的老爷这样郑重其事的。
大家方归了座,就听小丫头进来回说:“薛姨太太、宝姑娘来了。”
贾母嘴角一沉而过,马上又笑道:“快请进来。”又道:“去请姑娘们来,嫡亲的姊妹来了,正该见面呢。”
薛宝钗听见,长睫稍稍扇了两下,若无其事的与黛玉相厮见过。
薛姨妈道:“好个标致、气派的女孩儿。”又拉着黛玉的手,关心道“怎的这般瘦?若有些不足之症,很该疗治才是。”
林黛玉一听,眼眶又微微红了,朱嬷嬷便道:“原为着我家太太的缘故。只老太太才好了,姨太太又来招她,先休提这话。”
贾敏刚刚亡故,身为女儿守丧尽礼,哀痛不尽,难道还能胖了不成。
薛姨妈讪讪的,王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仍送回贾母身边坐下,贾母便问:“何时在哪儿下的船,怎的咱们家竟没接着?派去的人也未赶着通报?”
黛玉便道:“正月初六在通州的下的船……”
王熙凤诧异道:“初六?这?”
贾母因问朱嬷嬷:“初六就到了,为何不来?”
朱嬷嬷站起来,回说:“老封君勿怪,您纵使爱重外孙女,可规矩咱们不敢不守,就连小百姓都知道‘冷棺莫入村,热孝莫登门’的道理,咱们如何不晓得,又逢着大正月里,更不敢了。初六下船时,姑娘就吩咐说‘等正月过去再拜见,免得冲撞了长辈们’。通州有林家的宅子,老爷早吩咐打前站的下人们收拾妥当了,姑娘就在宅子里闭门守孝……”
不等说完,贾母就含着泪拍黛玉的肩膀:“你一个小人家家的,纵然是自家宅院,但孤单单的在宅子里,怎敢呢?”
黛玉就道:“外祖母勿担心,通州知府杨大人是父亲的同年,那宅子就在杨大人府邸旁边,父亲在家时已是安排好的。”
朱嬷嬷也道:“实在是您府上的赖管家催的急,老爷没法子,才匆忙的送姑娘来,这点子功夫,也只把通州和京城的两处宅院收拾的能住人。”
贾母哼道:“姑老爷读书读腐了的,一家子骨肉,何必如此见外,收拾什么宅院!”
朱嬷嬷笑道:“带了那么些人和东西,若不收拾出宅院,往那里去呢。老爷临来吩咐了,说送姑娘来已是叨扰了您老人家,万不可再拿这些烦扰府上。如今只带了来常用的箱笼并给贵府的礼物土仪,那些暂用不着的、笨重的都搁在通州宅子了。”
王熙凤吃一惊,老太太和太太没看见林家的车马行礼,她是看见了的,就这还只是常用的……复又想起朱嬷嬷话里的土仪礼物,一颗心火热起来。往年三节两寿林家给的礼就比旁人家厚重好些,可见林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家底子未必比自家那个皇商的姑妈家少。只要府里好生待林家表妹,林姑父还能薄了自家。
刚想着,就见老太太后头的赖嬷嬷脸上有着急之色,心下恍然,便问:“咱们家派了管事们去接妹妹,这人怎的不见也未来报。可是他们怠懒了,嬷嬷跟我说,我去教训他们。”
朱嬷嬷笑道:“正要说这话呢,贵府的赖管家许是不服南边的水土,在船上就不好了,幸而咱们带着大夫,有惊无险,如今还安置在通州宅子里养着,已是半愈了。也勿怪赖管家未遣人来报,实在是他病的昏昏沉沉的。姑娘又怕老太太挂心,报信时才未提通州安顿的事。本来姑娘是定了心要过去正月再来的,谁知昨天京里宅院的下人过来说,贵府遣人去往码头、驿站各处去询问。姑娘一听,知是府里等的急了,想着也出过了百天热孝,也过了正月十五,这年节勉强算过完了,这才敢登门拜会长辈们。”
贾母早把黛玉搂在怀里,哭道:“好个知理孝顺的好孩子……”
邢夫人也说:“真真是大家子,生的这么个好模样不说,这规矩仪范更叫人爱重。”
王夫人、薛姨妈也用帕子擦拭眼角,交口称赞。
一时三春和湘云姊妹来了,黛玉也忙起来见礼,互相厮见过,贾母仍招手要她挨着自己座,黛玉顺手把最小的惜春拉上,两人挨着贾母坐了。
早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捧了茶给贾母,迎春、探春给邢王二位夫人,宝钗给薛姨妈,李纨和熙凤不用别人,黛玉见状,便照看最小的惜春。独湘云,无人可侍奉也无可被侍奉,她瘪了瘪嘴,也捧了果子给贾母,顺势就依偎着贾母坐下了。
王夫人润润唇,问熙凤道:“你林妹妹的行礼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赶早打扫了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凤姐笑道:“林姑父疼爱女儿,那么些物件一时半会的哪儿能理顺了。太太不用挂心,林家的内外管家正和咱们的商议着呢,还有平儿支应着,有事我再回太太。”
王夫人听了,顿一顿,知道凤哥儿是说林家来的是有头脸的管家爷儿们,人口也多,怠慢不得。
闻言,朱嬷嬷就笑道:“从通州来,这点路能有多累。太太奶奶们不必管他们。安置好姑娘的东西,除了姑娘屋里得用的,这些都回去京城宅子里去,用时再叫过来吩咐便罢了。”
凤姐忙问:“这些人都留在京中,不回去扬州?”
朱嬷嬷不以为意,“这是老爷吩咐留下给姑娘使唤的,不过几房人,看他们往常实心任事才点了他们。以后府上人手不够,尽可以叫过来使唤。”
凤姐笑道:“这府里几百人口,哪里就不够人手了。我只叹林姑父慈父心肠,色.色都为妹妹想的周到。”
王夫人笑道:“你姑父只得你妹妹一个,自然爱若珍宝。凤哥儿,你很该在咱们后楼取些缎子丝绸,给你这妹妹裁衣裳的。”
王夫人这话本是想拉近关系,可听人耳朵里却不是回事儿,王熙凤想,再说林表妹的箱笼成山,岂会缺衣服穿。
凤姐刚想圆过话,朱嬷嬷已道:“不用劳烦,虽已过热孝,可尚在孝中,姑娘至诚至孝,穿戴都有些规矩,家下早备好了。”
王熙凤听见这话,看自己的穿戴和满屋子穿红挂绿的丫头,脸上也烧的慌。
林黛玉一身月白银线暗绣竹纹衣裳、头上簪的带的也都是羊脂玉饰,耳朵眼里空着,坐在那里和贾母、惜春说话,对这头只做没听见。
才刺了一句,不等王夫人脸上带出来,朱嬷嬷就站起身道:“原该之后再将仪礼奉上,其他的也还罢了,唯有一件老爷再三嘱咐要当面给老太太,说若是私底下奉上,恐您老人家不肯赏脸收下。”
说着,就叫后头一个十五六的丫头捧着一个精致扁木盒子上来,打开盒子,是薄薄的一层银票。
王熙凤站着,能瞅见,见上头的面额竟是千两,心里嘶的一声,好大的手笔,嫁个姑娘都够了。
王夫人本还觉得那小匣子忒简薄了些,就连外头三遭儿看热闹的婆子丫头,心里也只猜千把两银。
谁料朱嬷嬷拿出来,笑道:“这是二万两,是您的女婿孝敬给您的,赖您照看外孙女了。”
贾母摆手佯怒:“忒见外了,我自己的外孙女,女婿这是做什么。”
朱嬷嬷笑道:“不是这话,咱们姑娘吃穿用度,难道是不花钱的?劳您费心教养就罢了,难道还厚着脸皮儿再花贵府里的钱养孩子不成。再者说,您府上,谁能看得上这万儿八千的,不过是这么个意思。”往常林家送的节礼,那些稀罕物件,一件就得上千银子,那时候舍得,这会子就更不会吝啬银子。朱嬷嬷可太知道这荣国府人人一双富贵眼,只有一下子镇住了,以后才有舒心日子可过。
里外都咋舌,京城第一楼致美楼的一桌好席面才九两九,这林姑娘就是天天吃金子穿银子,十年也花不完这么些钱呐。
凤姐听见竟不是自己以为的一万两,而是翻倍的两万两,心头更热。
劝了好几句,贾母才愿意收下。
王熙凤正想卖好,忙问:“这半日,老太太和妹妹也累了,以后日子长着,娘儿们多少话说不得呢。还是叫妹妹歇会子,也好吃饭了。”
见贾母果然喜欢,夸她体贴,忙又窥着贾母问:“老祖宗,妹妹安置在……?”
贾母本想把外孙女安置在自己院里,也好叫她们兄弟姊妹们亲熟些,可看黛玉这里,光眼前的就有四个大丫头,两个奶嬷嬷,这还不算朱嬷嬷这样的教引嬷嬷呢,一时倒作了难。
王熙凤就笑道:“林妹妹的箱笼也多,想来得大院子才住得下,幸好老太太之前吩咐说多拾掇几处,叫妹妹自己选了,如今可不正用上。”
贾母越发喜欢起来,知道这是她自己悄悄预备下的,还是凤哥儿会行事,“这也罢了,那些院子空着倒可惜了的,你妹妹才来,哪儿还能劳动她去看,你替你妹妹选个好的,若不好我是不依的。”
王熙凤边试探道:“……眉寿苑如何?……老太太觉着呢?”
贾母一惊,可想一想,那处也合适,敏儿是自己的嫡亲女儿,如今去了,也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孩儿,她的女儿合该尊贵些。
王夫人心已揪起来了,见贾母竟然应允了,不由得深恼王熙凤不会办事,竟然选了那处。
不料熙凤又说:“这院子原也是姑妈住过的,林妹妹住着也合适,只是这院子的匾额是祖宗的亲笔,我收拾的时候生怕放外头腐了坏了,就给收进库里去了。老太太,既然给林妹妹住,不若让她自己取个名字如何?我使人打块新匾。”
贾母更喜欢了,这就堵了众人的嘴了。眉寿苑是给家里嫡女住的,可换个名字也就没这意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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