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单拎出一张银狐皮,道:“这狐狸皮和别个不同,自来没有整张拿来用的。这背上的叫‘狐脊’,胸腹部和腋下的叫‘狐肷’,头颈下的一大块叫‘狐膆’,四条腿叫‘狐腿’…这里头,狐膆、狐肷毛软而厚重,做出来的才是上等的轻裘。”
随后又细数玄狐、银狐、沙狐、青狐、火狐等,听得人眼都发晕。
黛玉生性有些清高,自来不大在意这些东西,这会儿也不过就是长个见识,并不往心里去。可杏月、桃月、朱绣等人却得学的精晓,被朱嬷嬷摁着翻弄辨认那些皮子,实在苦不堪言。
陈嬷嬷坐在炕沿上,时不时还要说两句风凉话儿:“眼看着都要穿戴起来,你们还只分不清。改日人家穿件乌云豹褂子,你们给认成灰鼠褂,丢是不丢人?姑娘还得指着你们提醒着呢,难不成还要现回来问不成,可不得笑掉旁人的大牙去!”
朱绣先还觉得自己强些,毕竟目力在这儿摆着,看的比人清楚,自来也就学的快些。但这会儿听见这“乌云豹”皮子,两眼几乎呆滞,怎的又出来个豹皮?
黛玉博闻强记,虽不上心,可说过一遍的话她也记住了。当下小声提醒道:“青狐膆。”
朱绣才想起来,顿觉得更难捱了,这沙狐皮就是青狐皮也就罢了,可竟然还有那多的别名,沙狐膆叫乌云豹,沙狐肚子叫天马皮,还有什么水獭海龙皮,羊皮草上霜。
朱嬷嬷又开始说貂皮,水貂、紫貂、花貂、沙貂、太平貂……
真叫人醉醉的。
“我那海棠果子还没弄完呢,我……”朱绣还是头一回想逃跑,被朱嬷嬷一个厉眼瞪回来了。
只得可怜巴巴的坐回去。朱绣心下只说,这些毛皮里头,等日后出去了也就兔子皮和羊皮能用着,其他的谁舍得花那个钱去买。林姑娘、杏月、桃月这样大户人家的姑娘和丫头,才需学这些呢。
可谁让教导的是自家姆妈呢。朱绣想起姆妈教她刺绣的时候,绣了拆拆了绣,再是认真讲究不过,当下不敢开小差,姆妈真做得出薅着叫补课的事情来。
过了几日,这屋里的一众人才得解脱。就是黛玉自己,也是见了那些皮料子就脑仁子疼,可她心里还记挂着要给林如海做衣裳,少不得还得翻捡。
杏月四个见状都溜号了,就连朱嬷嬷也坑闺女,都推朱绣,说她学的好,针线也好,偏头脑也灵光,多有个新鲜想头。
恨得朱绣牙痒痒,偏她自己又挨不住黛玉软语央告,只不情不愿的应了。
朱嬷嬷就捧着暖炉又靠上来,笑道:“这大毛衣裳、轻裘褂子的,针线上也有许多讲究,趁着你们要做这个,我细教给你们……”
陈嬷嬷一搭一档的,叫小丫头抬了暖椅挡在厅口,自己捧着茶碗坐下,又把人都堵在屋里。她嘴里还笑话:“你们只癞蛤螟吃花骨朵,心里美罢!多少人想学还不知道哪里去求呢,也就是你们朱嬷嬷不藏私,还不惜福!”
杏月都要哭了,不带这样的,先前塞了一肚子,好不容易消化了。眼都熬得通红,好歹细水长流的教啊。
陈嬷嬷老神在在:“人家那些读书人都讲究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你们都鼓足劲,一通学会不就好了。况到入了冬月,咱们两个就得忙起年礼来,哪个还有工夫教这些呢!”
朱绣嘴里发苦,这针线上的活,哪儿那么容易。杏月四个还好些儿,独自己,姆妈定是看自个最近老是弄些果酒花酒、点心吃食的,把织绣暂扔到一边了,才搭着林老爷送毛料的巧宗儿,特地教这个呢。
朱嬷嬷冲着闺女一笑:既然明白了,就好生学透了,不然……
朱绣打个哆嗦,跟缩起脖子的小鹌鹑似的,别提多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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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朱绣和黛玉正合力给青肷披风底边绣云纹呢,忽见人来回:“薛大姑娘来了。”
可是稀罕,林黛玉来了快一年,薛家都淡淡的,就是在贾母那里,薛宝钗也是同贾宝玉一处,而黛玉则多与迎春、探春一起说话下棋。
“快请进来。”人都到了门前,也只能请将进来。
杏月就去耳房叫菊月:“薛家那位大姑娘来了。你嘴上厉害些,快出来。”
菊月好笑:“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叫你这样。在咱们屋里,还怕她欺负姑娘不成?咱们姑娘平日再好,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那日嬷嬷们说周瑞家的话,菊月没在跟前,是以分外不解杏月这如临大敌的态势。其实只因着杏月常听外头说这位薛姑娘,什么展样大方,什么品格端方、恭顺体谅……在这府里人的嘴里,看不上薛家、嘲笑薛蟠的有的是,可偏偏没一个说这位宝姑娘不好的,比贾府正经的三位姑娘还要好上许多去。这样的完人,杏月哪能不堤防呢。
薛宝钗捧着个小巧珐琅作手炉,莺儿在旁扶着,走进厅上来。
外头的婆子一打帘子,黛玉就站起来了,宝钗忙道:“林妹妹快坐。我不过是自己在房里憋闷了,过来找妹妹说说话罢。”
厮见过,各自归座,宝钗笑问:“林妹妹这些天做什么呢,也不大在老太太那里?”
黛玉因道:“天将冷起来,给家父做件衣裳。”
宝钗听闻,立刻笑着想看黛玉手艺。
黛玉从不爱说谎或是搪塞人,只是这会儿也有些儿后悔把真话说出来了。
杏月只得往内室捧出披风来。
宝钗抚着细腻柔滑的皮毛,直赞“好俊的活计。”
黛玉猜不透她的来意,只能陪将着说些咸淡的话。
朱绣从茶房过来,笑道:“外头又阴下来,看着跟要下雪似的。姑娘们尝尝我做的姜枣茶,驱驱寒气罢。”
才抬起头,一眼就被薛宝钗胸前挂着的那个明晃晃的金锁晃了一下。
方要说话时,又有门上来回:“宝二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