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唬的脸蜡黄,又气又恨,脑仁子嗡嗡直响,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往戏台子那边跑。
到了跟前,却更不敢自己直接张口告诉贾母,思忖再三,先悄悄叫过鸳鸯来,告诉了她。
鸳鸯脸羞的怕的紫胀,气的指着晴雯说不出话来,到底不敢延误了,只能伏在贾母耳边悄悄回了。
贾母先前就知宝玉长成了,心里早料到小孩子馋嘴猫似的,必有这一日。听鸳鸯说了,虽也觉得早了点,因不知道宝玉受了惊吓,故而并未太生气。只问:“是谁?忒胆大了些。”
顿一顿,又道:“别大惊小怪的,仔细臊了他的脸。”到底放心不下,因对薛姨妈道:“我才请姨太太闲散一日,偏生就有那些人作出直偷窃取的事故来,皆是素日里待下太宽的缘故。姨太太且先看两出,我去一回还来,咱们娘儿们吃酒抹牌,也作乐一回。”
这深宅大院里,常有下人偷盗主子财物的事情,薛姨妈只以为被偷了要紧的东西,忙站起来送贾母。
贾母只吩咐她们姊妹跟着姨太太看戏,自己扶着鸳鸯的手,一径回来了。
行至屋里,才知宝玉身上滚烫,已起了高热,连水都喂不进去,喊他也听不见,只说胡话。
吓得贾母抖衣而颤,“儿”一声“肉”一声的忍不住恸哭起来。
这白婆子把自己眼见的说出来,气得贾母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打死那两个。
到底是多年的老祖宗,贾母一面令人急请太医,一面叫鸳鸯晴雯亲自把碧痕两人关去净房。
一时诸人都被惊动了,都知有丫头趁贾母不在偷盗,装神弄鬼的,谁知竟惊了宝二爷的魂。于是家中一干上下里外所有的媳妇丫头,都来这里看视。
贾母心烦意乱,以不能惊动宝玉为由通通都叫谢过,打发出去。唯有王夫人留下来,哭得泪天泪地的。
见着晴雯,兜头一巴掌扇过去:“往日里倒会打骂小丫头,净充大的!怎么今日袭人才不在,正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不留在这里看屋子,反出去浪去了!连累的你们二爷受了惊吓,到他好了,看我能饶过哪个去!”
晴雯委屈的要命,却不敢解释,只得跪下。鸳鸯见状,原是她劝着晴雯出去的,一半根由在几身,可王夫人气头上,也不敢分辨,只得也跪下。
贾母才要跟她说实情,见王夫人已发作起晴雯来,不由恼怒她不知轻重,宝玉这里还不知道怎样呢。
才听说了原委,王夫人一双慈眉几乎倒立,裂眦嚼齿的立刻要打要杀。
正喧腾不一,外头回:“太医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都道快请,掩下别话不提,也顾不上回避,只围着干哭。
那太医诊罢,扎了几针,就见贾宝玉阖眼睡着了。喜得贾母和王夫人直念佛,却见那身穿六品服色的太医眉头紧皱,急的忙问:“可是不好?”
太医不敢抬头,复又请了安才道:“受了惊吓,一时神志不清,这倒不妨事。我写个方子在这里,按方煎一剂吃,若还未退热,就再吃一剂,不过三剂,定能消下热来。那人也就能醒了……”
贾母心中一咯噔,果然又听那太医道:“只是哥儿本就脾阳虚衰、累及肾阳。偏偏突遭惊吓、卒受惊恐,恐则气下,肾气受伤,遂……幸而哥儿还小,精调细养,到大些儿,兴许还能恢复。”
贾母和王夫人只觉如雷劈一般,只求太医开方治病,那太医却摇头道:“哥儿这情形,吃药反不好,只得用时日来调养,方有回转之能。”
太医行医多年,这种事不用问也能猜个七八分,遂又殷切嘱咐:“情志不遂,使肝气郁结;肝失疏泄,木失条达,会使状况更坏。太夫人、夫人千万宽慰哥儿!哥儿年岁尚不大,若能使其不因此事郁郁,更好能不放在心上,平日不叫累着冻着,细细保养,那弱冠之年许是能好至六七成。”
贾母和王夫人都没上赶着嘱咐,只特地封了五百两银子送出去,那太医自然不回说错话。
王夫人哭得泪人一般,又悄叫周瑞家的请了个坐堂的大夫,那大夫诊断与太医并不不同。好生送出去拿银钱堵了嘴,王夫人还要叫去请高明的来,被贾母喝住才罢了。
呆坐了半晌,贾母才道:“太医都说咱们好生养着,宝玉加冠时能好到七成。要知道这些个太医,都惯会往重症上说,他既敢这么说,那必然不止七成,咱们宝玉福大造化大,定能好个十成十!……太医说了,不叫吓着孩子,更不能叫孩子因这个郁结在心里!你这当娘的,还不赶快收拾了,叫他醒了看见可怎么着呢?”
这话很是,王夫人忙把丫头叫进来服侍。金钏儿、彩云不知何故,战战兢兢地侍奉王夫人梳洗打扮了,仍被遣出去。
贾母看向鸳鸯和晴雯,二人立刻赌咒发誓不叫别人知晓里头的故事。
贾母又叫晴雯去放碧痕出来,带过来她有话说。
王夫人一万个不依,贾母恨道:“他都病成这模样了,你这做娘的还要刺他不成。他这病一是吓二是面上过不去,留着那丫头,他看咱们都不以为意,这心里也能松敞些!况且有这丫头在,只叫她跟宝玉说她自己命格奇诡,冲撞宝玉,才使得宝玉、宝玉……”贾母拭一拭眼角,又道:“明儿借着宝玉受惊,请张道士来做两场法事,只说张老仙人破了那丫头的坏命,只是这冲撞的事还得慢慢调养。”
贾母一说,王夫人就明白过来:前年都中有一户人家纳的小妾就命格犯冲,冲撞的那家老爷不中用了,那家里做了法事——是他家大妇叫破的,因这事颇奇,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老爷过了一年才缓过来,上年末那家老爷好了,还大张旗鼓的去锦香院包了个姐儿……
贾母咬着牙,冷笑道:“那丫头命更坏,咱们宝玉才得慢慢调养。等过一两年,宝玉不把她放眼里了,要打要杀,由头多着呢,再收拾不迟!”
房里只鸳鸯一个下人,听这话只觉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个冷战。
次日,碧痕仍旧回来。碧痕本以为难逃一死去,她万念俱灰之际,已要不管不顾的咬出袭人来。谁知竟又放了回来,顿时感激涕零,对贾母的吩咐不遗余力。
只那个叫破的小丫头被当做惊吓宝玉的偷盗的贼,给发落了。鸳鸯连打听都不敢,奇怪的是也无这小丫头一家子的下落传将进来。
另有那个行事妥帖的白婆子被重赏了一笔,解事回家荣养。
你道这白婆子是哪个,正是金钏儿和银钏儿的娘,人皆称她白老媳妇。她得了这笔赏赐,更是三缄其口,只心里却下了决心,必定要把女儿金钏生的心思压下去。偏王夫人防贼似的,看管的极严,白老媳妇生怕告诉女儿知道,她小人儿不知轻重在太太跟前露了痕迹,便掩下不说,只一味的说教压制金钏儿。
贾母做事,若想周到严密,自来是旁人不能比的。张道士来做了两场法事,又有碧痕自己的说法,还有花神显灵,外头那户老爷的传言又沸沸起来……贾宝玉先还不大信,可一日日的,他又想起当日宁府中那警幻仙姑的梦来,也就当真了。
兴许这里头亦有其不愿相信自己不中用的缘故在,但明面上,贾宝玉的精神的确一日比一日要好。
出了正月,贾母和王夫人本不愿他去家学,但恐他多想,除了服侍的人更多了,其余的,和往日并无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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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扬州这里,林如海知道杨林作为,庆幸非常:“幸而杨小子审慎又胆大!若不谨慎,只怕这东西就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被放过去了。若不胆大,如何当机立断应允两千银买将下来!天佑呐……若换个人,只怕你老爷我的命也不在了。”
这一年初春,林如海与黛玉父女把诸事都抛开,很是过了一个融融和乐的安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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