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一波三折(2 / 2)

茗烟气道:“还不是学里老太爷的孙子瑞大爷害的,他不知道哪里弄了一身屎尿,好腌臜人。偏生老太爷把二爷叫去训诫,二爷出门时叫瑞大爷冲撞了,沾了些脏东西,二爷哪经得住这个,一时闭过气去。谁知这瑞大爷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不知道拉二爷一把不说,还挡着我们救二爷,叫二爷后脑子撞到他家门上,可不就晕实了。”

见袭人簌簌的往下掉眼泪,茗烟赶忙又道:“李贵哥哥已背着二爷在医铺子看了,不打紧,还是恶心的,一会子就能醒了。”

贾母众人都往东跨院过来,报信的人跟在一旁说缘故,贾母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宝玉脸色煞白,眉心紧皱,比往日挨他老子打时还要孱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淌眼抹泪的叫拿了贾瑞过来。

堂下人忙劝:“二爷本就是被污秽气冲撞了,心下不知怎么嫌恶呢,倘一时见了那个瑞大爷,更添病症了。”

早有丫鬟媳妇等跑去告诉凤姐知道,凤姐听说,也忙上来。

又有黛玉,自打扬州回来,从暖湿的江南水乡一下转到这干冷的北地京城,刚回来时还没显露,这几天却又有些咳嗽起来。此时也不得不被惊动,扶着紫鹃的手也过来探看宝玉。

王夫人听说病由,心下已松快了些儿,当下环顾:宝钗、史湘云、并三春都围着,老太太在床沿上坐下,诸丫头擦汗的擦汗,灌水的灌水,倒也殷勤小心。只是宝玉还未怎的,袭人已哭得满面是泪,王夫人拧起眉头,往日见这屋里的袭人和麝月都粗粗笨笨的,是能托付的,这些时日袭人不大到前头去,怎么也变得怯怯哼哼起来了。

却是袭人自知宝玉隐疾,为笼络住他,不得不改了行事作风。她原来明面上温柔和顺、稳重大度,盖因私底下能以柔媚欢情辖制住宝玉;可这条路已被堵死个七七八八,袭人无法,只得用宝玉喜爱的弄小性儿、病西施的模样来叫宝玉离不开她。况且又因碧痕越见跋扈,袭人为与其相抗衡,常是今儿心口疼明儿见风着凉,引着宝玉怜惜安慰她。

时日一长,行动间便带了出来,叫王夫人看了十分不喜欢。

贾母已知贾瑞先在贾琏那里闹了一场,吓哭了大姐儿,出去又冲撞了宝玉,分外恼怒,恨道:“告诉门上,不许他再进来!今儿门上的,立时拉出去打二十板子。以后他再敢进府来,都给我乱棍打出去。”

正值贾代儒狠打了一顿贾瑞,命人来看宝玉,贾母直接道:“我们宝玉叫他害的还没醒呢,只求他离我们远远的,才是正经话!”

又骂贾琏:“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认作朋友,这结交的是些个什么人!带累了你兄弟不说还吓着闺女,真真个不长进的混账行子!”

闹得凤姐也没好意思的,坐了一回就出来了。

黛玉见里面挤得都是人,连脚都插不进去,越性也出去了,回罗翠坞路上还纳罕道:“也是奇了。都说我爱哭,我也的确爱哭,常不常的分明我心里没有哭得意思,这眼泪就自己滴下来了,忍也忍不住的。若在以往,二表哥面白气短,老太太和他的丫头哭得那样,我这泪珠子早陪着掉下来了。今日不知怎的,心里不想哭,眼里竟然也没有泪?”

杏月听闻,神差鬼使的忽想起在扬州林府里听过的一个传言:说姑娘三岁的时候,有个癞头和尚要化姑娘出家,老爷太太自是不允,那癞头和尚就说‘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那个时候,太太的陪房秦嬷嬷私底下就断言姑娘身子骨好不了,也活不长久,常偷偷拿姑娘爱哭来说事儿。谁料姑娘虽胎里弱些,这些年也渐渐康泰了,况且姑娘现在兴许动不动就哭的性子也变了,可见这些和尚道士的话,还是少信为妙。

杏月脑子里转了一圈,心道:就譬如那曾经能当太太半个家的秦嬷嬷,猖狂的那样,还不是叫太太发现了二心,如今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那样的下场自然是心黑手毒的人该得的。再如,在宝二爷房里站着的薛大姑娘,弄出个金锁,还有八字与宝二爷相配,如今又怎么样呢?上不去退不出,后路都给堵死了,也没意思的紧。

她只乱想,忽发觉薛大姑娘的那金锁上的八个字也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还有那个终于同父母团聚的甄老爷家的女孩儿,小时候也有个癞头和尚叫甄老爷把女儿舍给他……不由得咋舌,嘟囔出声音:“难不成天底下没有干净的和尚,但凡和尚都得癞头才成?若是同一个和尚,也忒忙乱了,一会儿苏州一会儿扬州一会儿又去金陵,偏生盯着人家的女儿……况且也忒偏心眼了,那两个就得化出家去,人家不给就诅咒人家;这一个又是给药引子又是给好方子的,临了还送句吉祥话?”

“你嘟咕什么呢?姑娘都走远了,还不跟上。”陈嬷嬷笑骂一句。

杏月晃晃头,笑道:“我想那些和尚道士的也很有头脑!开头说些怪话去恐吓诅咒人家,人家不仅不给布施,还要打他出去;他见化不来缘,就改了路子,不仅给人看病还要说吉祥话奉承人家,果然就金银入佛钵,还得些信徒。”

陈嬷嬷以为她说的是朱嬷嬷嘱咐凤姐的话,笑道:“你胡思乱想个什么,用话吓唬咒骂人都是些假僧恶道,正经得道的高人哪个不是慈悲为怀,哪里能混为一谈呢。”

杏月笑道:“嬷嬷说的是,也不知怎的忽喇巴就冒出这些个念头。”说着,就赶上前服侍黛玉去了。

坠在后头朱嬷嬷还在跟凤姐说话:“……姐儿年纪小,闹了一场,恐怕夜里睡不安稳,二.奶奶还是请个德行好又有年纪的福寿老人给她叫一叫的妥当,安安她的魂儿。”

凤姐听了,自是感激,忙笑道:“到底是嬷嬷经历的多,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呢。我的大姐儿时常肯病,正是我年轻不知事的缘故。嬷嬷若想到什么了,求嬷嬷以后提点我。她好了,我们娘俩儿给你磕头道谢。”

朱嬷嬷赶忙摆手,笑道:“二.奶奶也忒客气了。姐儿长得好又乖巧,我家绣儿常说常夸,我也稀罕呢。”

两人说了一会子,直到岔路才分开。

一直到回房里去,凤姐还跟平儿感叹呢:“这一家子都是厚道有心人,很是得好好跟她们处着,许是哪一天咱们还能得人家的济呢。”话说出口,她也觉得好笑,可是难有这一天,不过这好生处着却是她心里想的。

平儿就笑:“朱嬷嬷方才那话,咱们赶快请个老人来,若姐儿果然睡安稳了,可真得谢人家提点了。这难道不是已得了人家济么。”

两人行至房中,却见贾琏黑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凤姐回头看一眼平儿,都纳罕呢,凤姐便笑着推他,“怎么了这是?谁给爷不自在了?说给我听听,我找他去!”

贾琏冷笑道:“你们主子丫头一条藤儿,多哄着我,打量我不知道呢。”

却是贾琏思忖起贾瑞见着自己惊骇的样子,又想起他平日也是个色中饿鬼,心里疑惑起来,就打发自己的小厮兴儿去后街打探,果然并无贾瑞相好的寡妇。前后一照想,已是明白过来。

必是贾瑞胆大包天,不知是对凤姐儿还是对平儿起了心,不,定然是凤姐,若是平儿,凤姐断不会叫自己插手。想明白这个,贾琏心里又酸又气,生了好一场气。

“唉哟,你是男人我是男人?这等没人伦的畜生,你这当爷的不为着我们娘儿们出头,还指望着我去不成?”王凤姐丹凤眼一瞥,坐在炕沿上冷笑:“平儿过来!听听你们二爷这话说的,以后啊你只当我是你的爷,指望我也比指望别个强!若你遇上那些个不长眼的忘八羔子,告诉我知道,看我不打烂他们的臭头去!”

平儿鼻子里冲贾琏冷“哼”一声,亲自捧着小茶盅给凤姐,嗤笑道:“我不指着奶奶还能指着谁,若真有那时候,奶奶也不必为着我坏了名声儿,我一条麻绳吊死就罢了,大家干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的贾琏躺不住,撑起身子恼道:“这样的事,你们就该直接告诉我知道,有多难呢?”说着就咬牙切齿道:“不用你们说,我也得打烂他的狗头,方能解恨!”

凤姐斜着眼,凑近贾琏耳边道:“哟,爷这样恨呐?只不知道您平日里头偷鸡摸狗的,那些‘鸡’啊‘狗’呀的男人是不是也这么想爷的?”说着,故作惊恐,倒吸一口气,“爷日后出门可仔细着罢,别被人钻了空子,横打一顿!若打坏了爷,我们可靠哪一个去呢。”

平儿见凤姐调笑,早悄悄掀门帘出去,在外间坐下。又命小丫头丰儿在外头门槛子上守着。

只听里头贾琏恨道:“爷这就叫你瞧瞧打坏了没有!”……

忽又听贾琏低低的笑:“你当平儿的爷,哎呦,可怎么当呢?”

平儿红了脸,无声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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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闹了那一出,可是把脸都丢尽了,街坊邻舍的都看笑话,恼的贾代儒狠狠打了他二三十板子,打的臀上每一块好地儿,只得卧床养病。

贾瑞其苦万状,幸而并不曾伤到根基,不过五六日就已好了的,只是脸上过不去,拖赖有病好不去学里罢了。

他生恐祖父威逼,去学里倒任人取笑,便装的跟真的一样,每日神疲气短,眼底乌青,倒叫代儒自悔打重了他。不免请医延药,那些大夫把其脉,除了不节制有些虚亏之外,并无二病,便开些补益的疗方给他。

贾瑞一日日吃着,其实内里比往日更健壮许多,只外头仍旧表现的奄奄的症状,代儒见不见效,也着了忙。这些个老大夫有的不愿说谎,只推辞出来,有的油滑些,便说贾瑞情志有损,益静养为上。一二个这样说的,叫代儒也不好再逼迫孙子,只得放他安养,贾瑞遂了意,时常白日睡觉,晚上偷看些风月香.艳的本子,十分称心。

只是他以为是贾琏夫妇害他出丑,实在是平生最可恨之耻辱,故也不肖想凤姐了。迩来一想起凤姐,方有意动,就恍惚又重现那日旁人耻笑之语,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狼狈之状,百般缠.绵神思也都如坠冰窟。

贾瑞一日日荒度日月,却不知道正有一个跛足道人从千里之外迢迢为他而来。这道人生的奇诡,正是要帮他摆脱沉疴,要用一面宝镜助贾瑞“戒掉”好.色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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