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说了什么,早就不大记得了,自从因几次说中贾宝玉的事儿后,她便绝口不再提未来的事情,先前王夫人曾问过赵姑娘生男生女,她明知会是探春,亦没有开口回答。
王夫人叹道:“你说,身子为第一要事,没有好身子骨,什么都做不得,反殃及自身。宝玉抓周抓了脂粉钗环,老爷不悦,拘束珠儿得很,日夜苦读,珠儿的精神很不好。幸亏我早早留意开解,不然,太医说珠儿思虑过重,时间久了可不好。”
琳琅闻言一怔。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含泪道:“好孩子,你不知道,原是老爷逼得太狠了些。老太太如今眼里心里只顾着宝玉,上下人等都说宝玉衔着美玉出生,是有大造化的,未免都冷淡了珠儿,故珠儿心里十分烦闷,险些钻了牛角尖儿!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虽疼他,可他十四岁中了秀才,老爷越发逼他读书,我也盼着他有大前程。”
严父慈母,说的正是贾政和王夫人,不过后者也并非一味溺爱贾珠。
贾政自幼酷好读书,可惜未能从读书入仕,只是得其父之荫,皇恩浩荡,赏了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多年来未见升任,本人虽非轻薄膏粱,到底太迂腐了些,因此对已进了学的贾珠十分严酷,只想让他考中举人、进士,好光耀门楣。
原著中贾珠不到二十岁,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看来未尝不是压力过大。
贾珠现今十六岁,已议了亲,琳琅心中一动,想起王夫人说要去林家送药的事儿,笑道:“奴婢倒有个不懂事的想头,不知太太可否愿意听听?”
王夫人道:“你且说来。”
琳琅道:“老太太和太太要给姑太太送礼,千里迢迢的,自然打发下人去,只是何不让大爷走一趟?只当走亲戚。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识多了,心胸自然放得开了。何况将来为官做宰,总要知晓民生,不能一问摇头三不知。再说了,江南文人荟萃,姑老爷又是探花出身,学问极好,有他指点大爷一二年,秋闱的胜算也大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祖母常说做人要学会随遇而安,明知前有悲剧却不去避免,实不为人矣。因为她是人,所以她有情,王夫人信任她重用她,她自然投桃报李,不像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那样明知会发生惨剧,却依旧袖手旁观,佛道度人,这样的他们度的是什么苍生?
她对王夫人确有几分利用的心思,原想得到她的重用,等到年龄后求恩出府,但这么两年相处下来,情分已取代了先前的利用之心,故此一心一意为她打算起来。
她是最喜欢林妹妹,但并不代表她就厌恶其他人,王夫人也并非一个坏字可形容的人。
木石前盟的悲剧中王夫人虽是居功甚伟,但到底还未发生,不是么?
王夫人忙道:“我的儿,竟是你想得明白,我心里有话,只是说不上来,偏借你的口说出来。我何尝不想姑老爷指点珠儿?老爷也最是敬佩姑老爷的人品才华。只是其中却有个缘故:我和姑太太做姑嫂的时候有些儿嫌隙,倘若珠儿去了,姑太太竟因我及人,或是不肯姑老爷教导珠儿,或是由着珠儿胡闹无人拘束,或是对珠儿衣食起居不尽心,岂不是倒坏了?”
琳琅见王夫人说得这般明白,差不多也知道王夫人后来为何不甚喜欢林妹妹了。一则贾母有成全双玉之意,作为婆婆不愿要一个不符合自己标准且和老太太同心的媳妇,二则和贾敏生有嫌隙,因母及女,自然亲近不起来。但在面子上,她待林妹妹还是过得去的,不然以林妹妹的敏感聪慧,岂能察觉不到,在宝玉面前受了委屈还说要去告诉舅舅舅母呢!
只是,王夫人的心胸忒狭小了些!
思及此处,琳琅忙笑道:“太太不但小瞧了自己,怕也小瞧了姑太太呢!姑太太家是书香人家,必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大爷可是姑太太的亲侄儿,太太对姑太太的尽心姑太太心里自然明白。请老爷修书拜托姑老爷,有姑老爷照应,姑太太难不成还能管到外头不成?况且,姑太太做了管家太太,又有了小姐,自然和先前做姑娘时不同了。太太厚厚备上一份礼,说明其中的缘故,一番慈母心肠,纵是冷心冷血的人也有所触动,何况姑太太呢?”
王夫人听了,十分动容,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要我的珠儿能有个好前程,便是我略略低头又如何?我有儿有女,原比她有福!再说,还有老太太呢,总归要为嫡孙打算!”次日一早立即就去回了贾母。
贾母闻言,果然意动,沉吟半晌,唤来贾政如此吩咐一番。
贾政原就敬佩林如海的人品才学,自是欢喜,当即就修书一封,备上几色名家真迹、绝世孤本,命贾珠带上书童小厮和素日的功课,与送礼的人一起择日上路。
事到临头,王夫人不免有几分不舍,一面给贾珠打点行囊,贴上梯己银子,一面亲视书童小厮,淘气的不许带,只带了几个老实本分的,又密密地嘱咐了许多话儿,方含泪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