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剧烈跳跃着, 夜风吹进来，一阵凉意袭来，老夫人狠狠地拍了儿子的头一下, 抓着儿子的双臂，“你再说一遍？”

“儿子欲与史氏和离！”贾代善还真一字一句地说道：“儿子看上了别的女人, 要娶她为妻。”

老夫人被惊住了, 她目光狐疑地看着儿子, 她怎么不知道儿子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儿子并不耽于美色，后院除了正妻史氏之外，另外四个妾侍都是当初史氏多年没有生育，史氏给儿子挑选的妾侍，儿子从不主动招惹别的女人，难道这回出去遇见了一个绝色佳人, 不惜要与发妻和离？

老夫人觉得先弄清楚那女子的来历, 她再做打算，于是她冷静地问道：“那女子是什么身份？”

贾代善眼睛发亮, 可以比拟屋子里奋力跳跃的火苗, 灿烂、闪亮，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今日遇上云瑶的情景, 他从未有过这般感受，那个女子像是春天拂过他面庞的微风, 让他心里软软的。

老夫人这回被噎住了，她从不知道她儿子有如此好的文学天赋，此时她老人家不禁对云瑶产生了好奇心, 到底是怎样绝色的女子，会让她儿子一见钟情？

当然老夫人这会不着急了，因为从儿子口里得知，那女子身份极低，还是一个寡妇，娶回来当妾室行了。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老夫人气定神闲地说：“行了，夜深了，这事明日再说。”

贾代善挠挠头，他自我判断，母亲这是不反对，心底欢喜极了，赶紧跪安，而老夫人却睡不着，让丫鬟被华茂和华盛叫了来，她要从随从那里获知更详细的情况，毕竟她儿子的话是经过美化的。

华茂和华盛一脸苦涩，面对着老夫人纠结着不知道怎么表达，斟酌了半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今日的情况交代清楚，而老夫人已经石化了，她原本以为儿子一见钟情的对象怎么也该是一个绝色美人，不说怎么绝色，至少要比史氏美貌许多，否则她儿子何以对人家一见钟情？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相貌丑陋的农妇在她儿子眼里竟然变成了天仙！

“老夫人，这该如何是好？老爷意志坚定，他还留了毛才俊和邓双明领着一支百人军队保护那位大嫂。”华茂眼巴巴地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沉吟片刻，还是有点不相信，“那位妇人真那么丑？那我儿怎么会看中她？”

华盛挠挠头：“老夫人，那位大嫂其实从五官来看并不难看，是您也知道，农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再好的容颜也经不起这般摧残，她真的是普通的农家妇人，还不如平常来咱们府上送菜的大嫂。”

老夫人烦躁地摆摆手：“你们先回去休息，今日晚了，明日再说。”

回到前院的贾代善见到史氏，不禁瞪眼：“你怎么还在这儿？”转身正好吩咐华茂和华盛给他打水，他要洗漱睡觉，却没见到随从两人，指了立在一旁的丫鬟和小厮。

史氏忍住心中的慌乱，温和笑道：“老爷，荣禧堂已经准备了热水。”

贾代善横眉冷对：“赶紧走，本老爷不需要你伺候！今日也不会在荣禧堂寝。”

然后贾代善便大喊了两声华茂和华盛，良久两人才一头汗地跑来，他们根本不敢看史氏一眼，跟着去安排贾代善寝的事情。

史氏脸上端着温柔的笑容，一派大家主母的做派，但是心底却恼怒不已，待他日，她要把这些丫鬟和小厮统统卖出去！

从荣祺院离开，史氏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听着里面的动静，好一会吩咐身边丫鬟：“初春，留意一下，待会老爷会叫何人来服侍。”

大丫鬟春夏秋冬是史氏身边的四大丫鬟，是她的心腹丫鬟，初春和初夏都是她昔日陪嫁丫鬟出嫁之后所生的女儿，待两个小丫鬟满了十岁，在荣禧堂伺候，十五岁之后，荣升为一等大丫鬟，和初秋初冬一起分别管理史氏身边的事务。

“是，夫人。”初春咬着唇，眉头紧皱，她也在想老爷今日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对劲，一荣俱荣，夫人是她们的主子，只有主子好了，她们大丫鬟才会有一个好的前程。

贾代善洗漱之后，哪管他引起的一系列山洪海啸，很快酣睡入梦，梦中还梦到了他的心上人。而荣禧堂，史氏心底慌乱，不等到一些消息，根本睡不着。

荣祺院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初春也赶紧回荣禧堂回夫人的话，史氏听说荣祺院并未叫任何一个姨娘伺候，她也松了一口气，掀开帘子往内室去，正堂的门被人敲响了。

初夏转身开了门，走了出去，史氏进了内室摘掉耳朵上的耳环，正在再一次卸妆，打算寝，见初夏神情忐忑地进来了。

“怎么了？”史氏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仿佛听到半梦的声音，是荣庆堂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半梦是荣庆堂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只不过是二等丫鬟，某一次半梦家里出了事，是史氏拿钱帮了她的忙，于是半梦成了史氏的耳报神。

初夏神情慌乱地说：“夫人，不好了，半梦方才说，她从老夫人那里听到，老爷向老夫人禀告，要与夫人您和离，老爷他看上别的女人了。”

史氏这下坐不住了，她倏地起身，满脸铁青，“什么？”她出身保龄侯府，虽然父亲已逝，但是弟弟正是堂堂正正的保龄侯，姐弟俩关系一向和睦，而且四王八公，她们史家与两王四公交好，贾代善想休了她，休想！

“真的，老夫人也被气到了。”初夏惶惶不安地说。

这一夜，老夫人和史氏谁都没有休息好，贾代善睡得好极了，天不亮被随从叫醒洗漱，然后进宫面圣去了。

辰时左右，荣府第三代少爷小姐们都来到荣庆堂向祖母请安，连不到一岁的四姑娘也都被奶嬷嬷抱来了。

老夫人一夜辗转难眠，这会神色相当不好，本来老年人觉少，她通常都在卯时醒了，然后在院子里活动一番，孙子孙女来给她请安了。

“祖母，您没休息好么？”作为最受老夫人疼的大孙子，贾赦一进屋发现了祖母神色不好。

贾赦这话一出口，其他人也都纷纷关切地望着老夫人，也才不到周岁的四姑娘啥也不懂，含着手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祖母和哥哥姐姐们。

贾赦今年十六年，去年与张府张大学士的嫡长女订了亲，待年底张姑娘及笄，明年他们会成亲。贾政年已十四岁，因为贾赦定亲且又不是史氏张罗的，是以史氏对最疼的小儿子的婚礼非常紧张，势必要选一门四角俱全的婚礼，刚刚与王县伯家有了一定的共识，不出意外，贾政与王家大姑娘的婚事也会落定。

当然贾家还有三个年级大于四姑娘的庶女，大姑娘贾萱，比贾赦大半岁，已经定亲，等贾代善回来，明年开春的样子会举行婚礼；二姑娘贾薇，比贾政小一岁，正好是十三岁初具少女身形的少女；三姑娘贾蔓，五岁，长相酷似老夫人，屋及乌，老夫人对这个孙女也特别护，并不计较她庶出的身份；四姑娘还没有名字，她还没有出生，贾代善奉旨戍边去了，作为荣府唯一的嫡女，四姑娘的名字当然不能马虎，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的名字都是贾代善取的，四姑娘的名字定然也要贾代善取才是。

听到孙子关切的话，老夫人心底却愁得不得了，面上含笑摇头：“无事，人老了，走了困是这般。”

贾赦贾政兄弟俩信以为真，贾萱等人也松了口气，大家脸上纷纷洋溢着激动的笑意。

“祖母，父亲什么时候回来？”贾赦脸上止不住的笑容，贾政较为含蓄，贾萱三姐妹姿态良好地坐着，但是眼里的期待不下于贾赦。

老夫人笑道：“嗯，你们老爷面圣去了，待会回来。”说罢她吩咐丫鬟去通知厨房，中午为老爷接风洗尘。

老夫人一一看过孙子孙女，训诫了几句话，又抱了抱最小的孙女，便让孙子孙女下去吃早饭，晌午一家人在荣庆堂用饭。

待孙子孙女走出院子，老夫人眼皮一垂，说：“夫人没来给我请安，她是不是已经收到消息了？”

“是的，老夫人。昨夜半梦偷听到我与老夫人的谈话，急急忙忙向夫人告密去了。”老夫人身后大丫鬟雅绿很平静地说道，像夫人在荣庆堂有耳报神，她们在荣禧堂也有耳报神，看谁高明是。

雅绿转眼脑子里是想过许多，继续说道：“夫人也是一宿难安，不过夫人并未向保龄侯府通风报信。”

以前夫人一有决定不了的事情往娘家通风报信，让保龄侯府老夫人给她出主意，现在夫人早已独挡一面，自然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往娘家报信，何况保龄侯府老夫人年事已高，夫人也不想劳烦自己母亲。

院子里的薄雾开始散开，一缕阳光从天空照下来，让这个萧索的秋日终于不那么颓丧了。

这段时间，天气难得放晴，以往老夫人最喜欢领着孙女们在院子里散步，借着散步的机会教导孙女们仪态、规矩、知识，这会老夫人哪有心思，她长长一叹：“雅绿，你觉得老爷有没有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

雅绿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尤其是有关于男人移情别恋的话，什么规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