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醒还入梦(1 / 2)

不行也得行。

黛玉心底天人交战了好些来回,无意中手肘碰到腰间的荷包,不免轻声一叹。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赦生前日偷偷塞到她枕下的护身符,黛玉虽不识得上面的文字,但一摸到此物,便觉一股清凉注入肌肤,登时身体说不出的轻快精神,便猜到了此物的大致功用。哪怕是都快死了,却还记着送如此金贵神奇之物给她,如果不是她睡眠警醒,他是不是就能不声不响的离开,再没声没息的死在荒郊野地,而不知情的她还以为他背弃了保护她的承诺,逃了?

比起赦生付出的这些,她的这点女儿家的羞赧又算得上什么?何况他也说过,他的家乡之人并不以名节为念,他所嗤之以鼻的,自己当此难关,却一味的抱着不放,古板迂腐不说,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苦不成?

这样想了想,心里也就坦然了。只是在支开两个丫鬟后,手指真正触到赦生的领口时还是有些发颤。她抿了抿唇,手上用力一扯,却在布料的声音传来之前就别过了脸,皎白的脸涨得绯红。待喘了几口气,复又转过来,勉力维持着目光的镇定,这一看便是一怔。昏黄烛光掩映之下,只见赦生露出的皮肤上横七竖八的划着数道极深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在往外渗着血珠。他的肌肤本是白得通透的,此刻便益发的衬出那伤势的可怖。

黛玉被这么一唬,原本的不自在登时都飞去了九霄云外,连忙拉开衣襟查看伤势,但见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伤口都数不清,尤其是左边的手臂肌肉上被一个黑黝黝的血窟窿捅了个对穿,肩膀更是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显然是骨骼已断。她一个深闺弱女哪里见过这等血肉横糊的惨状?眼泪登时涌出,因怕被人听见,只得强忍住泣声,翻出了宝玉递进来的药物,循着上面的签子找到了涂抹外伤的金疮药,倒出来轻轻敷上。赦生的外伤实在太多,只是上了一遭,一瓶药粉已然用得精光,只留着肩骨不动。黛玉纵使不通医术,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敢轻易去碰,只是左近并没有会接骨的人,这样放着不管也不是办法,正自犯愁,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的荷包,忽然灵机一动,掏出里面的护身符轻轻放上了赦生的心口。

没有任何动静。黛玉稍稍提起的心又黯然的沉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赦生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口鼻间呼出一口略带痛苦之意的闷哼。

黛玉屏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赦生只觉淡淡清流渗入心脏,再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所经之处,全身上下本已麻木的伤口骤然齐齐作痛,昏厥不振的神智狠狠的一个激灵,终于有了几丝清明。只是身上又脱力又是剧痛,竟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欠奉,几番挣扎,才好容易张开了眼皮。

昏黄的光线,刺鼻的药香,淡青的床帐,少女颊畔婆娑的泪光。

赦生一凛,彻底清醒。只见黛玉以帕掩口,吞声呜咽着,那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一双含露目却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欢喜,半晌,抬起素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才确定他的清醒不是她的幻想。

“你可算醒了!”她哭道。

赦生怔怔的望着她梨花带雨的容颜,他是似乎醒转了,只是此时此景此情,反而疑心自己在做梦。

第二天清晨,贾府的几个姑娘们往贾母房里请安。贾母见黛玉双目微肿,神情却甚是光彩焕发,便把她搂在怀里:“玉儿,昨晚睡得怎么样?”黛玉笑道:“说不好也好,二更的时候醒过一次,过了会子又睡着了,再睁眼就是天亮,竟比往常还睡得沉些。”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放下心来,“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像我们这些老婆子一样,睡得比猫儿狗儿晚,偏又起得比打鸣的鸡子还早。”

宝玉坐在一旁,闻言一语双关的问:“听起来,妹妹的人可大好了?”

黛玉亦以双关语应道:“人确是好很多了,承你关心。”

宝玉顿时乐得笑开了花。姐妹们素知他打从心里眼里的关心黛玉,听她身体好转自是欢喜,是以纵使觉得他此刻乐得有些过度,也没往别处疑心去。

却说昨夜赦生醒来,黛玉在起初的欢喜劲头冷静下来后便不住口的轻声数落:“你明知道你这牌子是个保命的东西,又怎么敢轻易给人?我住在舅舅家,一饮一食自有人照应,你自个儿都伤成了这么个样子,不留着好生护着自己,给了我作甚?还悄悄地往枕头底下一塞就走,万一我有眼不识珍奇,胡乱的收了、丢了,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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