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豺狼(2 / 2)

如此的搭配,看似文雅名贵,实则于心思上却是显而易见的敷衍了事。他往日也曾见黛玉为别人备礼,样样透着心思的玲珑别致,似这般被潦草应付的也算是独一份了。

“有仇?”他顿时精神一震,指了指桌上之物,浅褐如清秋琥珀的眼底满是摩拳擦掌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之状,大有只要黛玉一个点头,他便要顺藤摸瓜去灭人家满门的架势。

黛玉嗔了他一眼:“我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谁结仇去?我倒是想呢!”抿了抿唇,才慢慢的说道,“过几日正赶上贾时飞的四十寿,这是备给他家的。”

赦生隔了半晌,方才想起这贾时飞原来便是黛玉幼时发蒙的课师贾化贾雨村。倒不是他对与黛玉有关的人事物不放在心上,实是因为相较于贾家,他于林家的掌故只知大略而不明幽微,且时间还得从林如海去世那一年算起,对贾雨村的印象便仅仅停留在林府家人一带而过的科普上。加之黛玉入京后对这位课师亦是只字不提,益发的给忘去了九霄云外,他能在这般短的时间里记起来这“贾时飞”的身份,还得多亏朱武与九祸遗传给他的那份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现今黛玉主动提起了这个名字,考虑到她几年来的冷淡以待,他当即问道:“不去祝寿,何故?”

“来的人倒也一般送了帖子请我去坐席的,我懒怠去那样的人家,让二嫂子随便找个由头推掉就是了。”黛玉说着,一抬头便看见了赦生满眼的诧异与不解。异度魔界于授业恩师向来尊重有加,若是恩师生辰,弟子哪怕是出征在外,也得绞尽脑汁想出法子来溜回去给他庆贺。如此疏离的态度,令魔着实费解。

他自是明白黛玉并非那等轻贱长者的轻浮之人,当下只是片语不发,等着她为自己解惑。

黛玉冷笑:“我便是去了,也只呆在后宅,他如今的夫人是丫鬟出身,等闲的诰命贵女都不愿与她应酬,这倒还罢了,由来英雄不问出处——可往年她来府里,我一般的也见过,言语乏味得紧,差不多的都和她无话可说。照理这都是小事,可贾时飞此人,简直是空生了一副体面光彩的皮囊,内里装的却是豺狼之心!”

想到贾府中人心照不宣的香菱的来历,无论第几番回想起来,黛玉都止不住心中森凉的悲意。昔日满口圣人堂皇之言的夫子,一转身居于庙堂之上,便做出了包庇人命官司的事儿来,只消化得几个银钱,那冯家公子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无声无息的被葬送掉……人心刻毒,竟至于斯!

香菱之后,他还做了些何等样的勾当,自然并非黛玉这样一名深闺弱女所能察觉的,可纣为牙箸,其叔父箕子便有亡国之忧,贾雨村骤得权位便有此举,还能指望他翌日为国为民张目不成?

这等腌h阴兀之人,她虽得看清,却无激浊扬清之力。既无能为力,只好管住自己,不与他往来也就罢了。横竖月无长圆花无不败,他日自有他的下场。

她这厢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厢赦生的注意力却只落在那句“豺狼之心”上,一时只觉雷狼兽的灯笼大眼在自己眼前不住的来回晃悠,圆溜溜的俨然满眼皆是百口莫辩的冤屈,他迟疑片刻,终于决定开口替自家宠物的种类鸣上一句不平:“黛玉。”

正自慨叹不已的黛玉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唤,有些会意不过来:“怎么?”

两道长眉有些纠结的皱成一团又舒展开来,赦生仿佛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每一字都似是从喉底沉沉的挤出来的:“狼还是可爱的。”

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就忽然飞到了狼可爱不可爱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上了?

黛玉凝了凝目,忽然意识到是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豺狼之心”的首尾,再看过去时,才注意到赦生此刻的神色颇为肃穆,似是在正告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的至理一般,简直庄严得天经地义,严正得正气凛然。

黛玉转过了脸,慢慢的以帕掩口,又自眼角余光转回瞥了他一眼,见他仍是正色肃然的盯着自己,终于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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