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凤姐的劳损伤身,黛玉自问也有三分自己的罪过。年前凤姐自告奋勇帮她协理春祭之事,只看着她的肚子,纵她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身体强健,黛玉也不敢真的累着她。姑苏林氏人丁单薄,却亦是传承百年的书香世家,行事自然自有一套礼仪规矩。步步照着规矩走,过于繁琐、不适用的酌情删改,交给下人去做便是。凤姐一过来,便备好了好茶好菜招待着,休息一趟走人即可。
偏她好胜逞强,硬是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又将林家的大小管事叫在一起申斥了一番,立下若干规矩,只道:“你们县君面软心慈,我这个做嫂子的却是不怕得罪人的!统共你们家就这么一个主子,好好的伺候着,日后自有你们的造化,如果敢窝三挑四、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县君纵不说话,我的眼睛却揉不得沙子!”接着将适才巡视时找出的若干错处一一摆出来,打的打训的训,唬得下人无人不惧,若非黛玉私下嘱咐林渊家的将表现出众的并那素日无错者再好生奖赏一番,怕是林家连个年都过不好了。
黛玉本意是想让她好生休息半日,结果如此一来,下人固然两股战战,凤姐又何尝松快过一刻功夫?更罔论回荣国府之后,又有大大小小的事务劈头盖脸的压来……
这回,贾琏若是再往家里一个又一个的添新人,凤姐自己纵有浑身的本事,于荣国府有泼天的功劳苦劳,于情于理,都拦不住了吧。
这般想着,黛玉只觉心下一凉,眼眶微热,已然落了泪。
此夜,她翻来覆去,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哽噎得厉害,总也睡不着。时交三更方才朦朦胧胧的有了睡意,却被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的木鱼声紧紧的缠住。她曾被赦生的口哨扰过清梦,可赦生的口哨声令她欢喜,这木鱼之音只令她直觉的怵栗。她被它拖入了深沉的噩梦,分不清自己梦见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醒破之时最后一眼所见,繁花凋零,红销香残,零落成泥。
她霍然坐起,在冰凉而昏暗的光线中惊魂未定的喘息着,良久,才后知后觉的擦去额上涔涔的冷汗。
那和尚有古怪。她镇定了下来,告诉自己。赦生身在远地,又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不便拿这事来让他分心。大姐姐……她当年的本事便在赦生之上,后来黛玉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赦生,后者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百年之内自己尚不是她的对手。虽然一度得了奇怪的病症,然以近日情形观之,她的身体已然康复。
对,还有大姐姐。
同一方天地下,冷月朗照,星汉灿烂,瀚海万里如银。
赦生枕着手臂躺在黄沙上,又一次的思念起了自家雷狼兽小山一般的躯体,蓬松而又柔软的雪白皮毛。只要往上面一靠,整只魔的身体都会陷进去,美妙得无法形容。身怀常年生活于冰原之地的鬼族之血统的赦生并不惧怕寒冷,可同样不排斥这份可亲的温暖感受。可雷狼兽卡在了异度世界里,好在有黛玉相伴,生活并无缺憾,反而更觉圆满。
极目所见,上空星河如海,周遭寒风习习,卷起沙动如连绵的水波,令他想起与黛玉初次闹翻的那个夜晚,亦是月色清泷,船舷边映出鞫浠玫慕ㄋ狻1耸摈煊裆钜刮廾撸闫鹕淼伲彩悄乔寮哦湃坏那僖簦袅怂哉饷巳跎倥羲男撵樯畲λ厥澜绲暮闷妗
那首清扬而婉丽的《淡黄柳》,也因之而深深铭刻于心间。想来魔生漫漫,也永无可能忘却了。
少年一时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不觉按着记忆中的曲调吹起了口哨。清脆的声音在寂寂夜色之中煞是响亮,佶屈波折的翱翔于风声里、沙丘上、一只又一只骆驼浓密的睫毛间。也不知回荡了多少圈,不远处的帐篷里忽然有人用力掀开门帘,赦生扭头看去,见那里探出一张因睡眠未足而焦躁不已的脸,胡子拉碴,张着两只血丝遍布的眼睛,神态呆滞,表情悲愤的控诉:“爷求你别再吹了,别人唱曲儿要钱爷你吹口哨要命啊!”
赦生不言不语,只盯着他看,那人忽然一个激灵,脸上睡意稍退,头脑清醒了些许,忙不迭的缩回脑袋:“是我多嘴是我多嘴,这俩耳朵怎么这么多事!我这就把它们堵上!爷你继续哈哈!”
赦生扳回脑袋,不再继续吹口哨,而是默然的望着星空,褐瞳深处一派苍莽的沉静。
黛玉的笄礼,送她什么好呢?对了,此物她必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