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素喜华阳公主,便命她过来。华阳瞧了瞧元妃,起身含着笑过去,坐在了太后身边。太上皇则命人将小皇子抱来放在膝上,逗着他说话。小皇子年纪虽幼,口齿却已颇清晰,与祖父一问一答,倒是不觉发怯。太上皇愈发欢喜,连声道:“取灵璧壶来!”
王贵人入宫不足半年,所居宫室的主位贤妃又不甚得宠,故而对一应掌故还未熟悉,见太上皇说罢列座妃嫔俱有受宠若惊之色,不由求助似的望向贤妃。贤妃最喜在后辈前卖弄学识,当下笑了一笑,低声道:“这灵璧壶是旧日暹罗国进贡,说是不知哪年从鲸鱼腹中剖出来一块宝玉,香气神妙,暹罗国高僧将其琢成了酒壶。这酒壶更有一项奇处,盛入清泉,倒出的竟是美酒,琼浆玉液也比不得它,喝了更能益寿延年,养颜补身,据说多饮还能成仙。太上皇爱这壶爱得不行,等闲不肯拿出来,更别提给旁人用。本宫入宫多年,至今也不过喝了四五回,至于资历稍浅些的……”眼风一扫坐于她上手的元妃,“更是见都没见过。”这才瞟向王贵人,“你倒是好福气,这才进来几个月,就赶上了!”
正说着,便见宫女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只清润玲珑的玉壶来,注入浸了合欢花的清澈泉水。一干妃嫔们各个翘首以观,或兴致勃勃,或眼露好奇,或假作期待。元妃拈弄着腰间玉环,十分无聊,心道:黛玉在做什么?赦生又在作甚?
林府,宗祠。献祭、献菜、献酒、焚香……一系列礼仪做罢,黛玉几乎不曾累到骨头里去。林家人口单薄,往年的祭祀便只有黛玉独力支撑,如今嫁与赦生,本以为今年还有丈夫分担,不意他一去不回、至今尚无消息,黛玉独个儿主持祭礼,其寂寥疲惫之状,倒似是比以往更加难以承受。
丫鬟们知道她累得狠了,连忙扶着她去休息。筠萱堂内早摆好了酒席,黛玉强撑着让紫鹃、林渊家的给府中各大掌事散过了赏钱,让他们各自散了,方才舒了口气。紫鹃觑着她颜色雪白,试探的道:“眼下已没旁人了,姑娘不如歪会儿,松散松散身子骨吧?”
黛玉微微点头,任由紫鹃搀着她躺下,雪雁忙过来给她捏肩。藕官也欲帮她捶腿,被黛玉叫住:“你不必忙,我因听不惯女先儿说书,便不曾叫一班来。现在身上乏得紧,有些熬不住,你若是有什么新鲜曲子,尽管放喉咙唱来,横竖没有外人,我们一块儿解解闷。”
“跑了半晚上腿,这会儿嗓子干得紧,姑娘容我润润嗓子。”藕官说着,便自斟了一大海酒一气啜尽,她是个爱酒却不擅饮酒的,这一大海灌下,两颊登时飞起两团红霞,笑容也多了起来,“可惜蕊官、芳官她们不在,不然我们几个就能给姑娘串一出绝好的小戏来。”
“这么记挂她们,改日我便问问那边,肯不肯把她们放来与你团聚。”黛玉自己虽心绪不佳,却乐见周围的女孩子欢容满面,见藕官如此怅然,不免留了心。
藕官闻言眼睛一亮,双腿一弯便欲跪下,被春纤急急捞住,催道:“别拽这些虚文啦,不止姑娘,大伙儿可都急着等着听呢。这时候本来就不早,再跪来跪去都能跪到明年去了!你莫不是搁久了本事生疏唱不得,故意在这儿拖时间吧?”
“就你会嚼舌根,谁拖时间呢?”藕官笑着推了春纤一把,清了清喉咙,端正了仪态,唱道:“门迎着驷马车,户列着八椒图,娶了个四德三从宰相女,平生愿足,托赖着众亲故。若不是在恩人拨刀相助,怎能够好夫妻似水如鱼。得意也当时题柱,正酬了今生夫妇。自古、相女、配夫,新状元花生满路……”
黛玉听着词句甚是耳熟,凝神一想,才记起是《西厢记》的最后一出。她虽不爱听戏,可这《西厢记》原也是时人最烂熟不过的戏文,大略故事也还清楚。藕官唱的便是张君瑞排除万难高中状元,归来迎娶崔莺莺,有情人遇合双城,赞叹天恩,最是和美不过的结局……
她想着,便觉双目微涩,倦意忽然如山压来,令她毫无挣扎之力,便昏昏然的陷入了睡乡。
“朝中宰相贤,天下庶民富;万里河清,五谷成熟;户户安居,处处乐土;凤凰来仪,麒麟屡出。谢当今盛明唐主,敕赐为夫妇。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藕官正唱间,瞥见黛玉双眸轻阖,眉尖微蹙,已睡得熟了,当即嗓音一黯,生生将“眷属”这末两个字咽了回去。
雪雁这才发现黛玉睡去,连忙停下了推拿的手,求助似的望向紫鹃:还没到子时,姑娘这就睡了去,可怎么守岁?
紫鹃摇摇手,示意众丫鬟敛声。这些日子,姑娘又是焦心又是劳碌,没一日是能够睡得安稳的,好容易能得好睡,还管那么多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