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 里边供奉观世音的净水碗换了‘井华水’了么?”
“回福晋, 换了。”
“好。外面候着的可是高福儿?”
“是,高福儿说年二小姐已经到了,不过……她人在怡兴斋书房。”
“书房?”
“是, 高福儿本要领年二小姐来万福阁,年二小姐听说四爷正在福晋房里歇午觉, 就进了书房。高福儿也没法子,只好过来等候示下。”
“知道了, 你叫他先回去, 等四爷醒了,我会跟四爷说。”
“是。”
“嘘……四爷好象醒了?”
脚步声轻轻绕过屏风,我从床上坐起, 纳拉氏赶上来服侍我穿衣套鞋, 同着我走到外间坐了,春喜奉上清汤荷叶莲子羹和奶油饽饽。
我尝了几口莲子羹, 仍觉有些热性, 纳拉氏叫春喜执扇给我摇着,又问:“玉莹还在书房,她等到这个时辰过来,想必一直没用午饭,我让人再送一份奶饽饽过去可好?”
我朝桌上浅绿、浅粉、浅黄诸色皆有的奶饽饽看了一眼, 不置可否:“随你。”
纳拉氏吩咐下去,我净了手,起身出门, 候在外面的高福儿一行人拥着我穿堂过廊,走回怡兴斋书房。
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书房门口请安迎接我,走进正房,我才看到她歪在我书桌旁的一张大圈椅上睡着了。
我将侍墨的小厮们打发下去,高福儿关了门,都静着声在外院伺候。
我慢慢走到她身边,她半仰着脸,微微张开嘴。
我的视线落下去,她腰间缚着的一只熟悉手工的香囊刺入我的眼。
两个月前,老十三娶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为嫡福晋的大婚宴上,我还没见她戴这个。
额娘今年统共做了两只香囊,我得的一只由纳拉氏替我收在箱里,那么她腰间这只不用问,自然是十四阿哥给的。
她动弹一下,睁开眼看见我,揉揉眼皮坐正了:“四爷?”
我在书桌后坐下:“昨儿一晚去哪了?年羹尧说你没回去。”
她走过来,解开腰间香囊,取出一丸药递给我:“拿到这个了。”
我捏碎药丸,抽出里面一张密麻麻正反写满字的小纸条看了一看:“这是什么?非满非蒙,也不是英吉利文?”
她说:“玉莹也不明白,瞧了有些像鄂罗斯字母,又不全像,许是他们自己编的暗码也不一定。”
我把纸条收了:“这就是八阿哥给他侍读何焯书信里的夹带的拓本?”
“是。”她斟酌着,“上月何焯的确是因父死奔丧回了江南,他的幼女现交由八福晋照看,玉莹听得何家来了书信,料定这几日八阿哥必有回复,守了几日,才得到手。”
她见我目光下移,又道:“不过好险,若非听四爷的话把这密信封在药丸里,又放入德妃娘娘给的香囊,没人敢搜身,今早过来路上撞见九阿哥就差点混不过关呢。”
“今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九阿哥不是不敢,他是给十四阿哥面子,才没动你。”我问她,“跟十四阿哥要香囊,也是我叫你做的么?”
她脸色一白:“玉莹知道四爷和十四阿哥的香囊虽然都是德妃娘娘所制,但是针脚记号上有所不同,所以玉莹不敢讨四爷的香囊派用场。”
我点首淡淡道:“连这也知道了,很好,总算我没有白教你。这次你碰上的是九阿哥,我看八阿哥他们已经起了疑心,虽然他们手上没有证据,你还是小心些。年羹尧这些日子都在训鹰,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没什么事就带着跟他学学。”
“是。”
“这月底皇阿玛幸塞外,老十三要随驾,这些鹰都是我帮他训的,预备着呈圣,不容有失,你要好好放在心上,知道么?”
“知道。”
我一挥手:“行了。你回去吧。”
她返身走出几步,又掉过头。
我抬起眼看看她,她咬咬下唇,迟疑道:“训鹰——是在十三阿哥府里训么?”
我合上手中书卷:“你要做的我已经告诉你,现在你是否要我将我说过的话重复说一遍?”
她行个礼,平静道:“玉莹不敢。只是若训鹰所在当真是十三阿哥府,玉莹请求不去。”
她口中说不敢,我却奇异于她的胆量:“今日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年羹尧没告诉你?”
“告诉了。”她仍坚持那句话,“如果玉莹不能再跟十四阿哥见面,那么玉莹也不会去十三阿哥府。”
我失笑:“很好。”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跪下。”
她跪下。
我俯身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一口气说了三句话:
“我叫你跪,你就得跪。”
“我最不喜欢做奴才的不听主子的话。”
“懂了么?”
她扬起脖子,改了自称:“我不是奴才。”
我问:“那么你现在承认你是你娘的女儿了么?”
她回答得很快:“不。”
“那么,十四阿哥答应给你另外一个身份了?——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很清楚,他对我没有办法。”
“我不去十三阿哥府里!”
她越说越大声,她的眼神更是激怒我,我一个耳光打下去,她的头猛地一偏,半响才抬手捂住左半边脸。
我转过身:“出去。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踏出年家半步!”
隔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从后面清晰传过来:“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
我没有给她说完就走的机会,而是以一个比她更快的速度追上去,轻而易举地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腕,使她成了我的俘虏。
她扭动挣扎,但仍无法脱身。
一缕光线透过窗格的空隙跳动在她的漆黑头发象牙皮肤上,我突然发现原来在我不曾留意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这样一张眉目如画的晶莹面孔,我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打在她的脸上。
但是她并不对她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我不去!我一点也不喜欢年家!我讨厌他们,也讨厌你们!”
我耐心问她:“我们指谁?”
我把她拖到里面,押她对着一面铜镜:“你好好看看你的眼睛,你连自己的娘也不肯承认,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
她瞪着镜子里的人,以一种厌恶的语气说:“我没有错,我最大的错只有一个,就是被生到这个世界上!”
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子,我会把她扔出去,叫人拿鞭子抽死。
我一分心,手上一松劲,居然给她挣脱开来。
我没料到她真的敢逃,她的脑子一向是极清楚的,这样逃走?她有什么好处?除非她仗着出了我的四贝勒府,外头有人保她!
她的身手再灵活,都是我找人教她的,她有什么路数,哪里瞒得过我去?
忙乱中,她掉了簪子,抖落下一头浓密长发,她简直就像一头毛茸茸的小兽,牙齿锋利,口唇鲜红,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她按趴在书几上。
我随手抓握了把黑沉沉的贺阑镇纸铁尺重重打在她的tun上,打了十数下,她倒是不叫,呼吸声却渐浅。
我惊了一惊,放下铁尺,把她抱回里间插屏后的螺钿罗汉床上,褪下她的裤子一检查,好在红印虽明显,并没有一处破皮见血。
“怎么这么不经打,才几下就会昏过去?”她转动一下身体,我看到她鼻端发红,知道她刚才是拼命忍着哭,也觉有些可怜,便放缓了语气,“算了,等下叫人送你去福晋院里上药。”
她也不吭声,挣扎着提裤爬起身,脚一沾地,却吸口气,往前一倒。
我出手带住她身子:“你瞧,非要闹到吃亏才肯罢休么?不肯去老十三那边就算了,暂时不想回年家也可以,明天福晋去进香,之后还要斋素半月,你去陪陪她也好。”
她扣着床沿不说话,我要扶她起来出去叫人,她反过来又不肯走,我奇道:“怎么?”
她连耳朵根都挣红了:“我不出去!一出去,谁都知道你又打我了,谁都笑话我!”
从小到大,我只亲手打过她两次,一次是那年清明节她不肯去祭拜婉霜,再有一次就是这次,上次的事已经隔了几年,我本以为她年纪小早忘了,不料还有这话,因瞅着她看了一眼。
六月暑热,她本来就穿的少,黑鸦鸦的发蓬了开来,越衬得一张小脸像花瓣似的,粉粉娇嫩,偏生又有一缕长发从耳后滑落下来,沿着秀白脖颈荡进半松领口,里面一截雪肤随着她的喘息若隐若现。
她自己却一丝不觉得什么,只管跪坐在床头,吸着鼻子,低头将腰间系带重新打开扎紧。
我抱她过来时,十四阿哥给她的那个香囊掉到了地上,她还不知道,眼睛四下找了一圈才发现,便伸手去够。
她抬起半个身子从我面前探过去时,我一下推倒她。
要控制住她不是很容易的事,她蹬落了绣鞋,并且试图咬我的手。
在让她得到应有的教训之后,我还是尽可能放轻了力道。
她睁大双眼看着我,发出像刚刚受伤的小狗一样的声音。
于是我停了一停,稍微退出来。
她的眼睛慢慢往下,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可爱。我抵身上去,她却往后一擎,我再一动,她又向后一躲。
我搂住她的玉颈:“不是说了要听话?嗯?”
她只好皱眉咬齿,婉转承受,反应虽然生涩,脸色已渐渐娇艳欲滴,星眸半张,注视着我……
我尽管不愿太过狂纵伤了她,却也兴发难收,不觉冲得狠了,她未曾经过这些,双目一合,几几昏厥过去。
我起身披衣,一回首,见到一片鲜艳,不由一惊,急忙探指一试,确定只是她元红初破余沥,这才放心,她两眼迷蒙,尚在半昏半醒之间。
我暗叹一声,将自己长衣给她披盖身上,从架上重新取了新衣,正系着腰带,忽听书房门外传来对话,却是老十三来了,高福儿拦不住,我蹬靴快步绕过隔屏走出,亲自开了门执老十三的手进了书房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