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西多特爵士的仇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杀害爵士的念头,听起来,对方似乎已经疯魔了,甚至陷入了可怕的幻想里。
“那个罪犯气死了亲生父亲,自己身上也背负着极大的罪名,但是却不愿意认清现实。他把心里的怨恨完全转移到了无辜的西多特爵士身上,多年来,他的存在就像太阳下面的阴影,一直尾随这爵士,同时,也给西多特家带来了很多困扰。”
夏洛克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报以怀疑的态度,所以,在等待格林夫妇到来的两天里,他已经在想方设法调查当年的案情了。
等到格林夫妇出现在布莱顿后,夏洛克发现,只凭日常观察和言语试探,他很难抓住骗子夫妇的破绽,便干脆决定换一个思路,从陈年旧事中寻找线索。
于是,他把调查目标锁定在了那名藏身在暗处的通缉犯身上。
当夏洛克·福尔摩斯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时候,必定会很快就取得进展的。
“奥利弗·辛克莱,晚上好!”
瘦高的年轻人从阴影里踱步出来,在通缉犯奥利弗·辛克莱骇然惊怔的目光里,低声和对方打招呼。
奥利弗·辛克莱十分机警,几乎在闯入者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就冲到了窗口,准备逃跑。
“如果你想继续和莱昂·西多特僵持的话,就逃跑吧!辛克莱先生,之后,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功成名就,儿孙绕膝,最后安详地过完一生。而你,以及你的家人,却要一直蒙冤受辱,被世人诋毁。”
这样无情而绝望的描述拦住了奥利弗的逃窜动作,但是他依旧警惕,随时准备对这个不速之客发起攻击。
“你是谁?你知道当年的真相?”
“是的,是的,辛克莱先生,我知道辛克莱家族遭受的委屈,也愿意帮你证明一些事情,咱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月光照耀的窗前,奥利弗·辛克莱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双深褐色的凹陷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紧紧盯着夏洛克·福尔摩斯,语气急促而狠戾: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西多特那个老杂碎派来的?怎么,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害怕了?愿意用这些话哄骗我,让我放松警惕?呵,他给你多少钱?让你做这种出卖灵魂的卑劣勾当?”
夏洛克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主动攻击的打算。
“辛克莱先生,如果我是莱昂·西多特派来的人,根本不会和你说这么多话,我会带着枪,直接射击。我相信,这世上若是有个人希望你立刻死去,绝对是那位大画家。他不仅怕你杀死他,也怕你把当年的事情说出去。所以,辛克莱先生,若是他或者他的心腹发现了你的藏身所在,你早就被杀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有机会偷偷掏出左轮·枪。”
奥利弗·辛克莱摸枪的动作一顿,眼中的怀疑倒是散去了不少……
半个小时之后,夏洛克和辛克莱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两侧,开始试探着说起话来。
“辛克莱先生,我想,你该知道,莱昂·西多特最近遇到了一件大喜事,就是找到了他的女儿。”
辛克莱嗤笑一声,笑声嘶哑而沧桑,充满冰凉的讥讽,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愧疚。
“上帝总是眷顾那个虚伪的老杂碎,不过,那姑娘能健康长大,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我虽然是个混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向妇孺无辜者下手,当年的事,是我的错,等我亲自杀死西多特后,就去认罪。”
夏洛克目光微闪,顺着辛克莱的话说道:
“是的,若不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一场误杀,我也不会对你这么客气。我会觉得,只要和你多说一句话,对你多露出一点怜悯,都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奥利弗·辛克莱的表情稍微松缓了一些。
夏洛克继续说明来意:
“我和梅森·西多特认识,他一直坚信如今的露西·格林夫人是假冒的,希望我能戳穿那个女骗子。但是,经过与西多特家的人接触,我发现了更多的谜团,也听说了之前的一些隐情。
“辛克莱先生,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的天性中有些不可遏制的好奇心,一点发现了让我怀疑的东西,特别是……这些东西牵涉到了不少人的名誉和性命,我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所以,我通过一些人脉,调查了当年的事情,想方设法打听到了你父亲辛克莱上校的身份。”
听到夏洛克提起辛克莱上校,奥利弗·辛克莱的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悔意。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浓密的络腮胡子里,但是夏洛克依旧能够看出,这个男人脸正在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那是一种极致的悲哀。
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锐利目光稍稍缓和。
“福尔摩斯先生,你打听到了当年的案件详情了?”
“是的,据案卷上的记载,你偷了军事工程研究所的计划书又卖给了间谍,让国家蒙受损失。事情暴露后,他们找到了你,并且证据确凿。半生浴血奋战的辛克莱上校因为承受不住这个噩耗,当场猝死。”
这段叙述让奥利弗·辛克莱当即跳了起来,他悲愤怒吼:
“那是假的!那是诬陷!诬陷!是西多特那个可耻的懦夫骗子在陷害我,他恨父亲,恨我们家,他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豺狼!他是毒蛇!”
夏洛克立刻换了一种更加平和舒缓的语气,温声细语地安慰情绪激动的奥利弗·辛克莱,并请他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刻意引导下,奥利弗·辛克莱吐露出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讲到最后,这个痛苦的男人哀声说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陷害我们家的人是莱昂·西多特,只是觉得、觉得不能就那么被抓起来判刑,所以我就逃跑了。等风声小了一些后,我越想越感到不对劲儿,就开始调查真正的罪魁祸首。
“呵,其实根本不用具体调查什么,因为可以怀疑的人选实在是太少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后来还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都证明了我的无辜和西多特的嫌疑。但是,我那时候已经不信任调查部门了,我特别想亲自报仇……之前……就一直没有给自己喊冤辩解。”
“之前?”
夏洛克·福尔摩斯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疑点,他目光灼灼: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通过某些途径说出了当年的冤情,就在最近?”
“是的,我尝试过了。”奥利弗·辛克莱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发现,西多特似乎想要故技重施,用自己掌握的一些大人物丑闻换取荣誉和利益。你知道的,我这些年几乎没有别的人生目标了,就是盯着西多特的一举一动,说不定,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所以,他一有这样卑劣的举动,就被我猜到了。”
夏洛克匆匆点头,无声催促奥利弗·辛克莱继续讲下去。
“我感到十分的愤慨,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不能再让西多特用这种手段骗人了。于是,我暂时放下亲自报仇的想法,给我父亲认识的老战友或者他们的后人写了信。”
“他们都是谁?”夏洛克·福尔摩斯一脸严肃。
奥利弗·辛克莱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几位体面绅士的姓氏。
夏洛克的思绪飞快转动,立刻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人际关系图。
奥利弗·辛克莱不知夏洛克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可惜,大概是时间太过久远了,或者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这个逆子,我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到西多特受到惩罚,一点都没有。他甚至还找到了失踪的女儿……”
说到最后,奥利弗·辛克莱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他咬牙切齿地诉说着心中的不甘。
“呵,果然,我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靠谁都不如靠我自己,我必须亲自报仇雪恨,替我父亲,替我妹妹,替辛克莱家族复仇!”
充满仇恨的通缉犯陷入了痛苦的情绪中,旁听者夏洛克·福尔摩斯则终于理清了几个姓氏背后的人脉关系。
年龄、出身、军功、党派、职务……即便一些人已经退了下来,回到乡下颐养天年,但是他们的后辈子侄依旧活跃在伦敦社交圈。
——这些人中,倘若有一两位愿意替辛克莱家翻案,那么,他们愿意借助并信任的调查渠道……
——私人丑闻,贩卖军事机密,把柄威胁?
——找了很多年却音讯全无,最近又忽然冒出来的格林夫妇……
在某一瞬间,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年轻面孔上浮现出了异常丰富的表情变化。
“辛克莱先生,你大概应该再多点儿耐心,”他喃喃自语,似笑非笑,“毕竟对于一些人来说,动一动也挺不容易的。这可真是……一个让人觉得有趣的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