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铁珊注意到陆小凤的神色变换, 以为这位风流浪子也被玉夫人的绝色姿容所摄,便笑道:
“玉夫人,俺老阎向你介绍一下,那边四条眉毛的……咦,陆小凤, 你的胡子呢?”
陆小凤摸了摸刚刚长出小胡茬的嘴唇上方, 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我在一间赌坊里欠了点儿赌债,赌场的老板娘不让我走,最后只好留下胡子抵账了。”
若是往常,阎铁珊肯定要调侃两句荤话玩笑的, 不过,大概是因为有了裴湘在场,阎铁珊闭口不谈陆小凤的遭遇, 而是对着裴湘继续说道:
“这没了两撇胡子的年轻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陆小凤了。坐在陆小凤身旁的那位俊秀公子,俺也是第一次见,不过俺老阎要是没有猜错的话, 这位公子该是江南花家的七童, 花满楼花公子。”
说着话, 阎铁珊就对花满楼道:“你的哥哥们都到我这里喝过酒的, 他们都是好酒量。”
花满楼笑容浅浅:“七童的酒量不如三哥、五哥,但也可以喝几杯的。”
闻言, 阎铁珊抚掌大笑,连忙招呼人去取他珍藏的汾酒。
酒菜已经端上来了,阎铁珊一直没有向众人介绍裴湘的具体身份, 只知道这位玉夫人曾经救过阎铁珊,阎铁珊愿意以一半的阎家产业答谢救命之恩,但却被玉夫人拒绝了。
至此以后,珠光宝气阁每年最好的珠宝都会留给这位玉夫人。
“玉夫人竟然会武功?”清客苏少卿十分诧异,他没有从这位高雅的夫人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武人的气息。
裴湘微微一笑:“我现在很少亲自动手。”
这个说法让苏少卿产生了误解。他心道,以这位玉夫人表现出来的姿容和气度,出身必然不凡,但却不一定修习过武艺。她在外行走的时候,身边肯定要跟着众多武功高强的护卫的。
——所以,救了阎老板的人应该是玉夫人身边的护卫。
显然,不仅苏少卿这样想,其他不知裴湘底细的人也都误会了。
被裴湘救过的阎铁珊倒是想说出真相,不过他想到裴湘之前的叮嘱,就选择了闭口不言。
酒过三巡,陆小凤见裴湘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心里就有些糊涂,不知她这次过来阎府赴宴是真的赶巧了,还是打算掺和进金鹏王朝的事情里。
不过,不管裴湘有什么打算,陆小凤都决定不再拖延下去了。
他按照心里原本的计划,忽然说破了阎铁珊辛苦隐瞒的真实身份,即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并且告诉阎铁珊,有人要向他讨要几十年前的旧债了。
阎铁珊自然大怒,就要拂袖而去,但却被突然出现的西门吹雪拦住了去路。
不等西门吹雪开口,一直怡然安坐的裴湘忽然出声道:
“阎老板何必匆匆离开,既然讨债的人已经上门了,就说明有些陈年旧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你拂袖而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若是真的欠了钱,连本带利地还了就好,若是问心无愧,就留下来和陆小凤这些人说清楚,免得被泼了一身脏水。”
阎铁珊面色铁青,两腮抽动,他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忽而颓然叹息。
“罢了,罢了,既然玉夫人开口……”他此时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听起来是十分刺耳。
阎铁珊拍了拍手,五名江湖一流好手从水阁外走了进来,显然,这些人之前一直埋伏在荷塘附近。
“若是只有一个西门吹雪,我大概还有离开的机会,毕竟,这荷塘里埋伏的人可不止五个。但是既然玉夫人也希望我留下来,老阎我就不得不听从了。”
陆小凤看着走进来的五名目藏精光的护卫,视线在他们的武器上停留了一瞬。
吴钩剑、雁翎刀、炼子枪、鸡爪镰和三节镔铁棍,这是五件闪闪发光的外门兵器,打造得异常精良,这样百里挑一的武器,当然是给一流的高手使用的。
“就知道阎老板身边高手如云,我才要请西门吹雪前来助阵。”
阎铁珊冷哼一声,对陆小凤没有多少好脸色。
陆小凤也不在意,自从他接下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的请托后,就知道要注定得罪一些人了。可是这世上有些事,若想讨回公道公理,就免不了要和一些人交恶的。
阎铁珊用着金鹏王朝的财产享受着如今这样奢靡的生活,而他的故主大金鹏王却已经穷困潦倒,复国无望,这是何其不公!陆小凤想到那位老人竭力维持的尊严和丹凤公主晶莹滚烫的眼泪,胸中一股热血上涌。
西门吹雪也看到了师父裴湘,他比陆小凤更了解她。所以,此时看到她出现在这里,还成了阎铁珊的座上宾,立刻就意识到金鹏王朝之事肯定还有另外的隐情,至少不会完全像陆小凤之前了解到的那样。
他垂下眼帘,不再出声,抱臂静观事态发展。
“阎大老板,”陆小凤开口道,“大金鹏王希望你能归还当初被你带走的财宝,并到先王的灵位前忏悔认错。”
“忏悔认错?”阎铁珊猛然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忏悔的?又欠了他们什么?”
陆小凤皱了一下眉头,因为阎铁珊此时的表情非常真实,他扭曲的脸上呈现出的愤怒太过强烈,眼中没有丝毫的心虚之感,这样的表现,委实有些出乎陆小凤的意料。
裴湘开口道:“不如请阎老板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好让陆大侠和花公子听一听,谁更无辜一些。”
阎铁珊的嘴唇抖了抖,若是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再次揭开过往的伤疤。他已经不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阉人严立本了,而是豪爽仗义的山西人阎铁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彻底摆脱了那个讨厌的身份,没想到,还有人不愿意放过他。
“五十年前……”
就在阎铁珊准备开口讲述往事的时候,裴湘忽然朝着阎铁珊的后心掷出一根筷子。
筷子飞出的速度不算快,力道和角度仿佛也平平无奇,在场的武林人士都能判断出来,筷子会在抵达阎铁珊后心之前跌落在地。
然而,还不等众人想明白裴湘为何要这么做的时候,只见一把利剑无声无息地飞刺而来,正对上阎铁珊的后心。若不是众人先被裴湘的筷子吸引了注意力,可能就要等到阎铁珊被刺穿了心脏后,才能反应过来。
“小心!”苏少卿一声惊呼。
陆小凤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下阎铁珊了。
他迅速看向离阎铁珊更近的裴湘和霍天青,希望这两人能反应过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危急时刻,之前被裴湘掷出的那根筷子恰巧撞上了飞驰而来的利刃,仿若鸡蛋去撞岩石。
然而,让众人吃惊的是,筷子和利剑相撞的后果是,那根平平无奇的筷子击飞了来势汹汹的利刃!
——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阎铁珊也终于感应到了危险的临近,他下意识地朝着救过他一命的裴湘身边靠拢。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阎铁珊躲过了致命偷袭的同时,陆小凤飞身而起,朝着水阁窗外掠去。不一会儿,他就拎着一个一身黑衣之人重新出现在了水阁之中。
陪客之一的马行空立刻高声喝问:“就是这个贼子刚刚偷袭了大老板?”
那黑衣人甩开陆小凤的钳制,抬头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声音也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
“是我,是我要杀死阎铁珊报仇的!”
阎铁珊冷笑一声;“你是谁?我们有何仇怨?”
“我是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今日特来找你讨回公道。”
“丹凤公主?”阎铁珊露出吃惊的表情。
上官丹凤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没错,严立本严大总管,见到故主的后人,你不心虚愧疚吗?”
“我有什么值得要愧疚的?若不是王子当初……”
“你又要找借口了?说什么父王不堪大任,根本不能完成复国的伟业,所以就拒绝归还我们上官家族的财产?”
上官丹凤厉声打断阎铁珊的话,情绪似乎非常激动,她向前走了两步,靠近阎铁珊,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我父亲已经是一位病弱的老人了,你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吗?严立本,午夜梦回,你不害怕先王找你索命吗?”
她说着话,一把扯下自己的头巾,让一头乌黑柔顺的乌发散落在肩膀上:
“你看看我的样子,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和先王的眼睛一模一样,你还记得他是如何信任你的吗……”
阎铁珊被上官丹凤的连声质问转移了注意力,他的脸涨得通红,想要开口辩解,又屡次被上官丹凤打断。
正想努力分辩是非对错,却不料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官丹凤竟然还敢暗下杀手。
她在靠近阎铁珊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射出了一连三枚的剧毒飞凤针,两枚,直取阎铁珊的要害部位,还有一枚,是“送”给裴湘的。
太近了,太突然了,纵然阎铁珊是个内劲高手,但他终究是个老人,是个养尊处优多年的大老板,根本无法躲过这样的偷袭。
——即便错开了致命的部位,飞凤针上剧毒也会让他当场丧命。
在这一瞬间,阎铁珊的眼中映出了上官丹凤恶毒而快意的笑容,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凝固……
然而,死神这次还是放过了他。
阎铁珊只觉得一阵清清淡淡的香风自他的鼻翼间拂过,那险些夺取了他性命的飞凤针就齐齐落地,发出叮当清脆的撞击声。
不知道何时,裴湘已经出现在了阎铁珊的身后,再次拦截了上官丹凤的杀招。
此时,水阁内外的大部人都反应过来了两件事。一是刚刚上官丹凤打算再次暗杀阎铁珊和无辜的玉夫人,二是这位玉夫人是一位绝顶高手。
“我、我太激动了,没有、没有瞄准,这位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杀阎铁珊报仇,没想牵连无辜的。”
裴湘没理会一脸仇恨恶毒的上官丹凤,她笑吟吟地看着陆小凤道:
“陆大侠,你不是说大金鹏王只想讨回欠债并让他们在先王的灵位前忏悔吗?怎么如今看来,这位姑娘却是来讨命的?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没听说要还命啊?”
上官丹凤不悦地反驳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这些人给我们家带来多少痛苦吗?你知道一个女儿看着父亲每日愁眉不展是多煎熬吗?夫人,你和这个严立本是一伙儿的吗?看来,我刚刚的暗器并没有射错,你这样的人,即便武功再高,做事却不讲究公理正义,也是丑陋的!因为你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裴湘淡声道:“小姑娘,你不该挑衅我的。”
说着话,裴湘就已扬手出招。一旁的陆小凤有些不忍,再加上他还有好多问题要询问上官丹凤,就想上前阻止,却被花满楼拦住了。
“玉夫人没有杀意。”
这话刚落下,就听上官丹凤一声惊呼,原来裴湘出手的目的是撕掉了她的半张假面。
阎铁珊霍然上前:“你不是丹凤公主?你是谁?”
裴湘微笑着看了一眼眼神惊慌怨毒的上官飞燕,并指做剑,凝气为刃,利落削掉了上官飞燕的一缕头发,又把这缕头发隔空送到了花满楼的手中。
“花公子,听闻你可以通过触摸过的头发判断它的主人,你可以摸一摸这缕头发,是不是你之前朝思暮想的上官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