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歪头想了想,用一种不太肯定的语气问道:
“劳伦斯先生,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中的一些想法是否合理可信,您帮我看看。我好像有些隐约的印象,就是,嗯,在英格兰,淑女不应该经商赚钱,限制和讲究也更多一些。
“比如,他们那里的家庭教师的地位就不高,不像我们这里,对姑娘们自力更生靠劳动赚钱这种事并不太排斥。嗯,也就是说,美国这里的环境要更加自由开明一些,对吗?”
劳里扬了扬眉毛,在劳伦斯老先生出声前感叹道:
“美国这边当然要比约翰牛更加自由开明,也没有那么多僵硬固执的传统观念。虽然挺多美国人对爵位贵族那一套痴迷得很,但总体来说,我们充满了年轻人的干劲儿和务实精神。不论如何,用忙碌的工作充实生活总比虚荣浮躁懒散度日强得多。”
劳里拉长了调子,用众所周知的绰号调侃一些英国人,顿时惹来了老派绅士的责备眼神。当祖父的觉得,这小子在姑娘面前的遣词造句有些不讲究,缺少文雅风度。
劳里眼睛一转,立刻巧妙地转移重点,他孩子气地拍了拍胸脯,对祖父保证道:
“您瞧,我正努力拒绝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每日都在布鲁克的监督下认真读书学习,为上大学做准备。”
劳伦斯老先生想到劳里近日取得的学业进步,心中还算满意,便收回了严厉的视线,转头对裴湘慢悠悠地说道:
“所谓的自由和开明也是有限度的,不过,从自力更生的角度来说,这片土地上对女性的束缚确实要小一些。但主流的观点仍然认为,一个年轻的姑娘应该成为一个贤惠温柔的妇人,而赚钱养家这种事则是男人们的责任。”
“姑娘们都要嫁人吗?”裴湘的眼中有着纯然的好奇。
“婚姻是大多数人都赞同并期待的选择。”老先生答道。
“嫁人之后一定要贤惠温柔吗?”
“这是一种被推崇的美德,艾米。”
说着话,劳伦斯老先生和劳里交换了一个略微担忧的眼神。
祖孙二人再次清晰地意识到,随着记忆的丢失,这姑娘虽然还可以生活自理并拥有清晰的逻辑思维,但却忘了许多约定俗成的价值观念和社会传统。更糟的是,她的那些神奇梦境让她混淆了现实与虚幻,模糊了是非对错的界限。
毋庸置疑,这是一种有些危险的情形。
与此同时,劳伦斯家的祖孙二人都把保护并引导裴湘重新适应社会生活当成了己身的责任。虽然双方是意外相逢,但是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们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带入长辈和兄弟的角色。
而裴湘则陷入了思索当中,说实话,她现在确实颇为矛盾。
偶尔几次,她听到马奇太太教导女儿们的那些语重心长的话,特别是如何成为一位忍耐包容的贤惠小妇人时,就会觉得不太习惯。她总觉得,作为女人,有时候不用那么委曲求全的。
而此时听到劳伦斯老先生的答复,裴湘对一些事情的认知又有了更加明确的概念。
她忽然意识到,从自己的本心来看,她大约是那种比较叛道离经的姑娘。若是把真实的自己完全表现出来,恐怕会引起很大的麻烦和非议,至少,会让身边的这些好人们担忧失措的。
他们善良而慷慨,已经把失忆了并无处可去的裴湘当成了某种道义上的责任,若是她表现出格了,这些人在担忧的同时,说不定还会陷入自责当中。
裴湘稍稍出神片刻,便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眼前,她收敛起心中的最真实想法,盈盈浅笑道:
“劳伦斯先生,鉴于我目前混乱的记忆情况和不明确的身份,我认为稳妥处事更好,所以,就暂且先把钱存起来吧。”
劳伦斯老先生听到裴湘的决定,赞许地笑了笑。他确实认为,以裴湘目前的混乱记忆状态,实在不适合做出太多关于金钱方面的决策。等她什么时候不再继续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之后,再专注于增加财富的问题吧。
早餐结束后,劳里和裴湘去花园中散步,正好瞧见隔壁院子里正在清理残雪的乔。
劳里立刻跑过去和乔聊天。这两人实在是脾气相投,只是说一些简单的小事,也能嘻嘻哈哈笑闹一阵子。裴湘旁听了一小会儿,就笑着摇头离开了,她觉得与其在这里当电灯泡,还不如去温暖的花房里转一转,采摘一些沾着晨露的芬芳花朵。
——咦,电灯泡这个比喻好新奇呀,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从花房出来,抱着一簇鲜花的裴湘遇到了家庭教师约翰·布鲁克先生。裴湘的脑子里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新念头,就是这个男人喜欢隔壁的梅格·马奇小姐,将来还会生出双胞胎。
“艾米小姐,早安。”
“早上好,布鲁克先生。”
裴湘尽量保持住了得体的微笑表情,不让自己露出纠结抓狂的神色。她现在已经十分肯定了,梦中那些奇幻非科学的画面真的影响到了她,让她大白天的就开启了不着调的“预言技能”。
和同路的布鲁克先生闲聊了几句后,裴湘又不由自主地记起了刚刚得到的那个“预言”。
她打量着神色严肃的布鲁克先生,想着这小伙子挺穷的,家庭教师的工作也不稳定,而梅格其实是有些向往上流社会的悠闲富裕生活的,也不知道两人将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不对,不应该继续胡思乱想了!
这天晚上,坐在梳妆台前的裴湘一边梳理长卷发,一边默默总结了失忆一个月以来,她对过去的自己的深度挖掘,而后无奈地得出了一个自己并不太愿意面对的悲催结论。
——过去的艾米是个极其古怪疯狂的家伙。
她叛经离道不柔顺不贤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满脑子奇怪的幻想并痴迷其中,甚至混淆了真实与虚幻。
对了,她似乎对一株叫做“翠翠”的植物拥有非常深刻而混乱的感情。一会儿把翠翠当小宝宝小甜甜,一会儿把翠翠当小可爱小美人,一会儿又把翠翠当成一个强大的男人和博学的老师,还……觉得翠翠的身材不错。
——过去的我,似乎就是个连一根草都不放过的妄想狂。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湘就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当她的高涨情绪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之后,一道透明的屏障突然间就无声消失了。
然后,裴湘手中的梳子变成了粉末……
——咦?咦!咦!真有异能,不是幻想!
——这么说,我之前的那些梦境和幻想都是有根据的。
——所以,翠翠到底是什么,真的是一棵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