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彦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结果,巴彦他爹又不客气的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训斥道:“莫非你刚刚还怀疑宋大夫的诚心?!”
巴彦又赶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见到这一幕,众人笑成了一团,充满了愉快和轻松。
在天高辽阔的草原上,和这群质朴的人们在一起,心情竟是迎来了久违的舒怡。
正当气氛融洽之际,特木尔冲了上来,扬着灰头土脸的脑袋,恼怒道:“我不服!你们作弊!”
宋澈一挑眉头,看来这位草原汉子也不是那么豪爽啊。
巴彦回呛道:“特木尔你瞎说什么?这么多人看着,我是凭自己本事战胜你的!”
“没错,大家都看见你把我摔出去的。但是大家没有看到你们作弊的过程。”特木尔忽然抬手一指宋澈,道:“我算看出来了,这人也是一个巫师!”
“……”宋澈还以为这家伙能泼什么脏水呢,谁想到居然扣了一个这么奇葩的名头给自己。
“特木尔,你刚刚没听见嘛,他就是一名医生,你怎么跟巫师联系起来。”巴彦他爹也没好气的说道。
“如果只是医生,根本不可能让巴彦的伤腿一下子恢复得这么好!”特木尔耿直得过份:“只有巫师的法术,才有这样的神效,我听我奶奶说过,除了我们草原的萨满巫师,华夏还有许多派系的巫师。”
接着,特木尔指着宋澈嚷道:“你,敢不敢向我们的长生天起誓,说自己不是巫师!”
宋澈实在懒得搭理这个二缺货。
他是看出来了,特木尔只是不甘心在大庭广众和心仪女神的面前丢人,情急之下就找了个借口闹一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说跟长生天起誓了,就是跟佛主、耶稣一块发誓,这二缺货也会捂着耳朵说我不信。
看宋澈不说话,特木尔的底气更盛了,冷笑道:“不说话就是心虚了,你们太卑鄙狡诈了。巴彦,我原本还敬你是一条汉子,没想到你为了追求塔娜,居然这么下作。”
巴彦气得脸色通红,偏偏他口齿不伶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怼。
“喂,有完没完,输不起就输不起,一个大男人为了给失败开脱居然找这种下作的借口,害不害臊呢。”终于,连龙源妮都看不下去了,开口嘲讽道:“还张口闭口说自己是草原汉子,这股胡搅蛮缠的劲头,倒是跟街头泼妇有得一拼。”
“你说什么?!”特木尔怒目喝道,并且上前进逼了两步。
“咋地?恼羞成怒,要打我啊?我好怕怕哦。”龙源妮也是个毒舌小妖精,冷笑道:“你不是说宋澈是巫师嘛,那好,我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巫师。”
说着,龙源妮动用了她的杀手锏———她冲着龙源山一努嘴:“哥,怼他!”
傲娇的龙源山一向对家里的女性唯命是从,当即一声不吭,扬起手朝着特木尔打了个响指。
宋澈本想息事宁人,可惜迟了。
特木尔一度还不明白龙源山要干啥,下一刻没来由的肚里一阵反胃恶心,接着就翻江倒海般的作呕,喉咙里咕隆了两声,张口就吐出了一只黑色虫子!
“啊!快看!特木尔的嘴里吐出了虫子!”
周围人一阵惊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在草地上蠕动的虫子,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特木尔也吓得魂魄没了一半,正要失声大叫,肚里的不适却还在加剧,伴随着喉咙里的异响,他又接连吐出了三只虫子!
而且,这架势貌似还没完……
“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么一闹腾,我们可就成不速之客了。”宋澈劝告龙源山。
不过即便没这一茬,他们也没法再都逗留在这了,看刚刚特木尔的张狂做派,周围居然没有一人劝阻,就可见特木尔在这一带大约是个硬角色。
龙源山看教训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收手,人群堆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沧桑的声音:“放肆!”
话音刚落,一阵铜铃声骤然响起!
龙源山的眉头一皱,沉吟道:“草原上居然有这等人物。”
铜铃声悠悠传递开来,他的蛊术很快就被破解了,特木尔也停止了不适,并且脑袋清明了一下,才发现草地上的虫子都消失无踪了。
“幻觉……”
特木尔心有余悸的喘了口气,随即如获救星般的叫道:“伊吉(奶奶),救我!”
围观群众们忽然纷纷的安静了下来,并且自觉的分开了一条道路。
宋澈扭头一看,人群分开的道路上,正迎面走来一群萨满巫师。
除了刚刚那几个主持祭祀活动的男萨满,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领头的女萨满!
这是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披头散发,皮肉干瘪,步子走得极为缓慢,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但是,无论是身后较为年轻的萨满巫师,还是周围的草原人,大家对这位老太太萨满都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敬畏,甚至都不敢用正眼去看!
连巴彦和父亲看到她,都连忙垂下头,一边行礼,一边恭声道:“奥德根。”
奥德跟,是他们对女萨满的尊称。
老太太萨满置若罔闻,一直走到离宋澈等人一米距离才停住了脚步,同时拿拐杖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草地。
其实,这并不是纯粹的拐杖,而是萨满教特有的“神杖”。
杖柄裹着厚实的蛇皮,杖头嵌着一只铜质人偶,铜人口中有活动的铜钱,萨满老太太一个动作,铜钱就在哗哗地响动,声音沉闷得令人有些不适。
而此刻,宋澈光是对视着萨满老太太的眼神,就只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你们是南疆的巫师?小小年纪,手段居然这么阴狠,当我们草原没人嘛。”萨满老太太用蹩脚的普通话询问道。
龙源山和龙源妮很自觉的站出来,道:“我们两个是南疆巫月教的,是我们看不惯那小子的恶心嘴脸,所以出手教训了一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其他人无关。”
“放屁!那小子明明也是和你们一伙的!你们就是靠巫术帮助巴彦赢了我!”特木尔指着宋澈,又开始叫嚣了。
宋澈叹息道:“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医生,如果治病的手段比较高明,在你们眼里就是巫术,那我也无话可说。”
闻言,萨满老太太顺势看向了宋澈,见他说得真诚,就朝巴彦道:“你走过来。”
巴彦惴惴不安的走了过来,心里不住懊悔,早知道会引发这些冲突,之前就不该搞意气之争,这下好了,不仅自己有麻烦,还连累了宋澈葛教授他们。
要知道,眼前这位萨满老太太就是特木尔的奶奶,也是鄂尔多斯一带最具地位名望的大萨满。
虽然这年头,萨满在草原人的心目中更多的是精神信仰,但终归德高望重,如果她有意刁难宋澈他们,大家也肯定会跟风效仿。
更别说萨满老太太那据说出神入化的巫术了。
“奥德根,真的不关他们的事……”
“你别说话。”
萨满老太太弯下腰,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巴彦刚刚做过‘穴位埋线’的伤腿,眼里不觉间露出了惊奇的色彩。
当她站直身体以后,一个年轻萨满也凑到她的身旁,低声讲述了几句。
听完,萨满老太太问宋澈:“你真的不是巫师?”
宋澈径直摇头。
萨满老太太又瞅瞅巴彦腿上的“小红花”,沉吟片刻,追问道:“我看你给巴彦治腿的方法很奇特,如果你是医生,应该也是高明的医生,那你属于哪一派的?”
宋澈本想说无门无派,但临时起意,还是如实回道:“菊花派。”
“菊花……”
萨满老太太呢喃了一句,忽然目光飘落到了宋澈的左手上,看到那一枚在阳光下金光奕奕的金菊花戒指,她的瞳孔猛然紧缩。
结果特木尔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伊吉(奶奶),我看这几个人好像图谋不轨的样子,正巧最近草原上时常有掘墓贼出没,我怀疑他们也是……”
“闭嘴!蠢货!”
萨满老太太劈头盖脸的骂了过去,直接把特木尔骂傻眼了。
这还是平时最疼爱他的奶奶吗?!
萨满老太太没再用正眼看这愚蠢孙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宋澈,迟疑道:“你、你和宋巴嘎西是什么关系?”
“送巴嘎西?”宋澈一时不解其意。
旁边的巴彦翻译道:“巴嘎西就是老师的意思,奥德根在问你,宋老师和你是什么关系。”
宋澈心里一动,反过来试探道:“你口中的宋巴嘎西,是不是叫宋耀祖?”
闻言,萨满老太太不住的点头,眼神透着强烈的期许和惊诧。
宋澈抿了抿嘴唇,道:“他是我的爷爷。”
萨满老太太的眼神闪烁着奇光,一箭步上来,一只枯槁的老手抓住了宋澈的手臂,揣着难抑的激动道:“你居然是宋巴嘎西的孙子……宋巴嘎西他还好吗?”
宋澈楞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爷爷的故人,随即他叹了口气,道:“我爷爷在三年前的春天,已经离世了。”
此话一出,刚刚萨满老太太由于激动而颤抖的手立刻僵硬住了,半响后,她从宋澈的神情确认了这件事,手就无力的垂落下来,脸上又涌起无以复加的悲恸。
她的眼眶里浮现出一层氤氲水雾气,嚅嗫了几下嘴唇,忽然高举双手,伴随着响动的神杖铜钱,仰天长呼了一段古怪的言辞。
大约是在哀悼一位远方的朋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