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祈奕怒火难抑,一时眼中噙满泪水,面容哀婉凄绝。
白玉堂见之心痛如裂,顿时豪气勃发,仗剑在手,掷地有声:“义妹且别伤心,我这就去取他狗头来,与你解气。”
有人这样子为自己出头抱不平,祈奕甚是熨帖,却也不想叫他惹祸上身,慌忙抓住他胳膊,抹抹眼泪,挤个生硬笑颜:“我不过一时激愤,无碍的。再说,事有轻重缓急,还请义兄依照计划,先救弟弟要紧。”
瞎婆也忙劝慰:“大公子平平气,衡儿说的是,救人要紧,至于仇恨,容后再说吧,说不得老天爷自有安排,那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白玉堂性烈如火,深恨自己当初不该意气用事,一怒而去,撒手不闻白家事,及至得讯范桐悔婚,义母亡故,星夜赶回,却又路远迢迢,鞭长莫及,既来不及阻止悲剧发生,就连义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叫他耿耿在胸,难以释怀。
当初自己流落江湖,拼勇斗狠,被贼人所伤,命悬一线,挣扎着来至回春堂,谎称自己孤儿。义父义母毫不见疑,听闻姓白,直说同姓三分亲,留下自己在家整整三年,读书习武,衣食周全,如同亲生。
思及此处,白玉堂悔恨交加,恨不得即刻手刃仇敌,为义父义母报仇方好。此刻又见祈奕哀哀欲绝,这才一时激愤出口,喊打喊杀。
白玉堂人虽烈性,却知情明理,他心里明白,瞎婆所言甚是,不由气闷:“大娘说这话只叫人背晦,啥事都靠老天爷,要知天下有黎民亿兆,老天爷忙得过来?你当自己老天爷呢,单单惠顾白家人!”
这原本气话,未料瞎婆却听进去了,一捶桌子怒道:“我就恨我不是老天爷,没把那些丧尽天良东西活劈了,容得他们逍遥至今!”
白玉堂这人虽生得俊俏多情,却是大男子心性,平生不会甜言蜜语,之前见了祈奕落泪,也不会安慰安慰,就想杀了范桐泄愤。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啼哭,偏生这两个女人一起抹泪,他就手足无措了,干脆一撩帘子出去了:“大娘义妹歇着吧,我陪瑞弟去。”
却说祈奕初来乍到,直觉白家颇多诡异,瞎婆就是其一。她此刻神情尤为引人疑惑,话语沧桑,神情戚戚,话中含意似是而非,悲愤哀怨溢于言表,这不是与人抱不平该有的神情,更像是切身之痛。
祈奕不由意动,下死眼看了瞎婆几眼,却是左看右看,并未见她与常人不同。虽然穿着打扮不差,却是满脸皱纹,鬓角花白,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神情举止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言谈之间也并未露出端倪,就是一个略有见识的妇孺而已。
祈奕估算一下,那位传说中的女子,今年应该不过四十,而眼前瞎婆应该年过半百光景。
如此一想,祈奕好奇心瞬间泯灭。更多了一份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心思,寸心一软,忙细语安慰道:“干娘勿忧,人间自有公道在,老天会眷顾好人,定会保佑玉瑞。”
瞎婆抹把泪:“这话极是,平安最重要,至于那些恶人,人不报应天报应,我们娘儿们且等着吧。”
祈奕见瞎婆竟为自己落泪,不由眼窝一热:“干娘别难过,您拿药给我吧,我要马上好起来才行,爹娘等着我替他们报仇,弟弟也指着呢。”
这段日子白玉衡不吃不喝不言语,任是瞎婆如何劝慰都不听。瞎婆唯有整日守着白玉瑞流泪不止,用尽心思,又哄又骗哭天抹泪,方能叫她喝点米汤度命。这会儿见她主动吃药,高兴地只抹泪:“这就好,这就好,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啊。”
却说祈奕也是恨病吃药,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了汤药,不顾瞎婆反对,挣扎着下了床:“我去看看弟弟,他明日要出远门,这一去……”
估计白玉衡睡得久了,哭得多了,下地便是一阵晕眩,双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腿杆一软,扑头就倒,倒吓了祈奕一跳。祈奕可是一个乐天性子,爽朗性子,吃得喝得睡得,身材匀称健壮,是那种身心健康清秀佳人。
何曾这般浑身娇滴滴,风吹吹就倒过。刚刚不过是祈奕自己的精气神支撑,这一番振振有词,喜怒哀乐发泄,已经耗尽了体力,现了原形,露了马脚。
瞎婆听力甚灵,慌忙扶住:“你这孩子,恁不听话,几天几夜守灵嚎啕,就喝几口米汤,又受了伤,焉能受得住呢。快些听干娘话,好生歇着,就是心急也急不得了,没听过病去如抽丝呢。”
却说瞎婆亲自去吩咐准备饮食,祈奕头枕瓷枕,头又晕,心有乱,哪里睡得着呢,只是闭着眼睛养神。好容易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俊俏苍白的脸颊,眼巴巴看着自己之落泪。也不知何故,祈奕认得男孩就是自己没谋面的弟弟白玉瑞。
恍惚间,却又见他无声无息躺着,祈奕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哀痛。旋即,这哀痛越来越浓烈,挤压得祈奕差点窒息。
任是祈奕如何自控,这一股哀痛不由分说,铺天盖地而来。祈奕竟不能掌控自己心神,一时惊恐之极。自己与他虽是骨肉至亲,却素未谋面,因何心情这般沉痛哀绝?
几经挣扎,祈奕始终不能摆脱这股澎湃的哀痛,忽然却通透了,这哀痛来自本体白玉衡情绪,不由心头大怒,愤而指责:“你既这般心疼弟弟,放不下尘世,又何必轻生求死,让我帮你收拾乱摊子?你走了就走了,如今又来扰我心神,到底想干什么?”
可惜这话无人回答。
亏得瞎婆回转,惊醒了祈奕,祈奕已经满头满脸汗水。心中惊疑不定,看来这句身躯的记忆犹在,不时间跟自己思绪柔和,所以,自己才觉得似睡非睡,做梦一般,其实,只是一种强迫性回忆罢了。
这一番记忆交织,使得祈奕更加劳累虚弱。
且说祈奕脑海里被塞进不属于自己思绪,一时迷惑,自顾发愣。之前白玉衡投缳,就是这个德行,喊不应声,痴痴傻傻。瞎婆生恐她再生执拗:“衡儿,可清醒没有,万不要胡思乱想。”
祈奕忙道:“没,我只是眯着了,浑身酸软起不得身,故而着急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