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大长公主心情稍松片刻,望向榻上的儿子,又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她的儿子明郎,是离了温蘅那贱人了,可她的淑音,还做着那人有名无份的妻子,还得日日看着那对奸|夫|淫|妇你侬我侬,往后的日子里,该是何等煎熬……她的好淑音,自小就是最通诗书礼教的名门淑女,遇着这样的事,再怎么愤怒伤心,应也不会闹到明面上来,只会压抑着默默忍受,只会在无人的时候伤心落泪,长此以往下去,她真怕淑音,会抑郁成疾……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暗忧,而长春宫中低哑的咳嗽声,已断断续续,响了快有一日。
许是昨夜在慈宁宫殿外徘徊受寒,皇后今晨回到长春宫后,坐了没一会儿,便觉鼻堵喉痛,身子大不爽利,疲乏倦沉得很。
这份倦意,也一直倦到了她的心底,明明身体不适,可却连开口让侍女传召太医来看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坐在窗下的遮影里,望着透窗的春阳愈发暖热,在殿内的黑澄金砖地上,投下道道长窗花影,**同春、福寿绵长,皆是寓意极佳的纹样,祝帝后一心,白首到老。
坐没多久,圣上在建章宫前的那番话,经心腹侍女素葭之口,传到了她的耳里,嗡嗡地在她脑海中响个不停,她在心底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像才终于听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手扶着榻几要站起,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头晕目眩,眼前一黑。
急忙搀扶的侍女,这才惊觉皇后娘娘染了风寒、身上发烫,忙传太医来看,太医把脉煎药,请皇后娘娘服药后安心歇息,皇后饮药后卧在榻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一时想圣上,一时想明郎,一时想温蘅,脑中混沌一片,空在榻上辗转难受了一个下午,到天将黑时,睁眼望着窗外天色愈来愈暗,忽地想起去年春天,她风寒不退、病卧榻上时,圣上曾来看她,亲手喂她喝药,还唤她“淑音”……
……圣上现下,定是和温蘅在一起吧……
……温蘅……又在哪里呢……
新人入宫,她这个皇后得过问并安排住处,皇后忍着身体的难受,坐起身来,哑声问道:“温蘅人在哪里?可还在母后的慈宁宫?圣上那边,有给她安排赐居宫殿吗?”
素葭小心翼翼地望着皇后娘娘道:“……陛下……陛下安排楚国夫人……随居……建章宫。”
她生怕抱病在身的皇后娘娘会受不住,缓缓地回禀,见娘娘听后身子猛地僵住,忙要开口劝慰,但娘娘却又摆了摆手令她退下,素葭只能咽声后退,望着皇后娘娘僵直着身体,复又慢慢地躺了下去,侧身向里,一动不动。
天色已黑,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建章宫中,侍女们捧着各式佳肴鱼贯而入,一应膳食并非圣上素日所用,而是御膳房谨遵圣命,照着女官碧筠所记的膳食单子,专为楚国夫人而做。
膳桌摆满珍馐,侍女们遵命退下,皇帝知道温蘅近几日少进水米,每日里只在旁人劝解下,吃上几口白饭、饿不死就算完事,此刻看她坐在桌旁,也是手持玉箸,低着头,慢慢拨着米粒,看得心焦,亲自站起身来,夹了一筷燕笋鸡丝,放在她碗前的小碟中,轻声劝道:“单吃饭不行,多少吃点菜吧,不然身子受不住的,你……你现在是两个人……”
他低劝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她轻拨米粒的动作,忽然顿住,玉箸磕在碗沿上,极清脆地一声碰响,直听得皇帝心里一跳。
他暗觑着她的神色,见她眉眼间仍是淡淡的,慢慢拨着米粒往口中送,仿佛方才令他一惊的碰响,只是不经意,皇帝沉默许久,低道:“……朕错了,朕有私心,朕当时怕你直接流了这孩子,所以不敢让你知道真实月份……”
皇帝实在不知,怀着明郎这个仇人之子的孩子,和怀着他的孩子,到底哪一件,叫她更加难受,他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不语,看她又吃了几粒米后,搁下玉箸,手朝酒壶伸去,忙将酒壶抱在怀里道:“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喝酒。”
她静看着他不说话,皇帝想,她之前对腹中孩子珍爱无比,相当注意膳食,可现在,不管这孩子是他的还是明郎的,都似没有什么好珍爱的了,就算她与他之间,没有先前那番纠葛,当初下旨诛杀定国公府的,是他的父皇,他对她来说,也算是仇人之子,这膳食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注意的呢……
皇帝在她平静的目光下,将酒壶抱得更紧,努力劝道:“……不能喝酒,朕问过郑太医许多女子有孕之事,孕妇喝酒,胎儿容易出事的……
这孩子现在不能有半点闪失,他|她在一日,前朝就能消停一日,你就能平安一日,你的父母亲,定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你不能负了他们的心愿,要好好地养胎,好好地活着,朕会保护好你的,会利用这段时间,想出办法,让你此后一生无虞,平平安安地活到百岁……
在风险消除之前,你就住在这里,就留在朕的身边,朕的身边,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皇帝说了许久,看她仍是无言,怕她强行夺酒喝,让赵东林将酒壶拿走,“朕也不喝了,夫人平安生产前,建章宫内别再进酒。”
赵东林喏声将酒壶接拿出殿,又转回身来伺|候,见夫人已经离桌了,就坐在窗榻处,静望着殿外夜色,夫人不在身边,圣上自然也无心用膳了,有些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在夫人身旁走来走去,不时朝夫人看道:“孕妇虽然不能喝酒,但可以喝乳酪,酸梅汁也行,樱桃蜜浆也很可口……”
夫人仍是一个字也不说,恍若未闻,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回膳桌前,圣上渐渐也息声了,也不用膳,就这么坐在夫人不远处,无声地望着夫人,赵东林看这两位就这么坐着,殿内沉寂无声,像是连时间都已停滞,而殿外夜色愈来愈重,夜已深沉,终在瞥见铜漏已过戌正时,忍不住上前轻道:“陛下,夜深了,到安置的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