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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的下葬日那天, 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细雨。

苏糯一身黑色礼服, 静站在最后。双胞胎跪坐在墓碑前哭声不断, 原国宏没什么表情,弓着腰用手上白色的帕子擦了照片一次又一次, 苏糯想,他应该是最痛苦的一个。

在雨中站久了很冷,旁边原泽拉上她手指, 攥紧几分。

“行了,你们都回吧。” 原国宏把贡品摆好,“一会儿雨大了就回不去了。”

“我不走。” 原澈揉揉哭肿的脸, “我要陪着妈,我不像是有些人,亲妈走了, 一滴眼泪都不掉。”

他指的是苏糯。

原国宏已经没什么力气训斥原澈了, 叹息声:“那你留着,你们回吧。”

原泽一左一右牵过弟妹的手, 带他们缓步下山。

“小澈,你过来。”原国宏冲原澈招手。

他没再违背父亲, 很听话的走了过去。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就和你说了吧。”

原澈安静听着。

原国宏从口袋里掏出烟,望了眼照片上笑容明媚的林芝,又慢慢把烟收入到口袋里,“糯糯原来叫原安安, 早产儿,所以身体一直不好,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她平平安安的,结果你大哥不满意,私自取了个小棉花……”

原国宏抿了下嘴:“那会儿我刚开厂子,你妈工作也在上升期,所以孩子一直给你奶奶带。可是你奶奶老封建,重男轻女还迷信,她总觉得我们安安是灾星,对安安虽说没怎么虐待,但也好不到那儿去。后来你妈看到这一点,就决定辞职,在家带孩子。”

说着,原国宏重重喟叹一声,他抹了把脸上水泽,“你妈辞职前一天,你奶奶带着安安还有原泽出去耍,再回来时人就丢了,她说去了厕所,孩子让原泽看着,怪原泽没看好,又怪我们忙工作不顾她老人的辛苦。我和你妈找啊找,找啊找……”他颤着声,“找了十几年。”

原澈抿唇低头,没说话。

“老实说,接糯糯回来是我的私心,那会儿你妈确诊了肺癌,我想让你妈离世前见一面亲生女儿,哪怕我知道她过的很好,这会给她带来苦恼,爸爸还是把她接回来了。其实你姐姐可以不回来的,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要求她,拖累她,你和原澄又凭什么怪罪她?哪怕她真的不来参加这个葬礼,我们都没资格指着她鼻子去骂。”

原澈张张嘴:“……我没有怪罪他。”他小声说,“我就是觉得……”

“你就是觉得替你妈妈委屈,你觉得你妈妈那么爱糯糯,她还不接电话,就因为这个,是吗?”

原澈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哽咽两声,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自从她来了,你和妈都不管我们了,她很少和我们说话,我的房间卧室,玩具全给了她,还有妈妈病得时候……都不关注我们了。”

原国宏怔了下,笑着扣住原澈的脑袋把他带到坏里,“你这么大一个小子还吃醋,你妈要是知道,估计会笑坏。”

“妈妈不会知道了……”他闭着眼,“爸,我没妈了。”

原国宏带笑的脸刹那僵住,嘴角颤颤,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我也没妻子了。”

从此后,再无人陪他共白首。

林芝头七过了,苏糯回原家收拾剩下的行李,准备搬到学校去住。

家里没人,母亲的遗照拍在客厅正中,用的是苏糯给她拍的那张,笑得温婉良善。她东西不多,只装了半个行李箱,苏糯拉着行李箱来到门前,又停下,悄悄走进了林芝卧室里。

自林芝走后,原国变得格外随意,东西乱放,被子就那样在床上铺着,苏糯上前简单整理了一番,打开窗户进行通风,余光一扫,看到角落放着个袋子,她顿了顿,伸手将那袋子拿起,当看到里面东西时,她的表情瞬间凝固。

红色的毛线团,围巾只织了一半。

林芝说过,要在冬天来临前给他们兄弟几个织好。

苏糯捏着围巾坐在床上,除了围巾外,袋子里面还装着林芝的其他遗物,苏糯翻了翻,在下面找到一个小盒子,里面放满了老照片,全部拍摄在他们兄妹小的时候,翻着翻着,一张小小的信封从照片间掉落在膝上。

苏糯来回看了看,小心将信件拆开,上面落着林芝娟秀的字迹。

[女儿;

今天是失去你的第十五年,你也许已经忘记了这个日子,但我永远记得我在这一天失去了你。明天你就要重回我身边,我心激动,无法入眠,于是写下这封信。

你已经十九岁了,我不知你的模样,但我想一定是美丽善良,似明珠如玉。

半月前,我被诊断出肺癌晚期,你父亲公司破产,奶奶又去世不久,家里拮据,实在支付不起这笔巨大的治疗开销,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把所剩无几的珍贵时间放在医院。

明天就要和你见面,不知你似我这般激动,还是和我一样忐忑难眠。

我想告诉你的是:

如若我离去人间,会化作你头顶细雨,肩上暖阳,夜里为你指路的明灯,抬头可见的明月,你不用再害怕,因为不管何时,不论生死,母亲永远会守护自己的孩子。

这一次我不会再丢掉你了。

将要见你的妈妈留。]

苏糯捏着信的手抖作一团,她本冷若磐石的心在此刻突然溃不成军。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的胃部又一次揪扯拧紧,苏糯跌跌撞撞往洗手间跑,趴在马桶前又是一阵猛吐,她几乎要把自己的血混着骨头吐出来,满脸的泪水落入口中湿咸,喉咙发哭又疼,她痛苦难耐,张张嘴又生不出一丁点声音。

苏糯呼吸急促,胸膛传来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

此时门开了,回来的是原泽。

在看到门前的行李时他怔了下,接着大步向洗手间过来。

“小棉花……”原泽一瞬愣怔后,急忙将她搀扶住。

苏糯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原泽心里一惊,开始掐她的人中:“苏糯,呼吸。”

他紧绷着唇,神色肃穆。

苏糯神色浑噩,眼前发黑,最后意识重归清明,她喘息着,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落到了原泽脸上。

“乖,你哭出来。”原泽拍拍她的脸,她全身都是汗,衣衫,发丝,全部被打湿。

“我、我疼……”苏糯只发出了三个字。

“大哥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我们去医院,你就不疼了。”

苏糯摇头,医院治不了她的病。

八年的快穿成全了她梦寐以求的健康,却又给她带来了另外一种无法痊愈的病,心病,每时每刻都在搅着她疼。

林芝不该死,她也不应该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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