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竹忽然笑了,一如当初在街头看到那个有些傻气的她。人最内里的一些东西,很难改变,至少,不是一朝一夕能变的。一如他的骄傲,有时候拖住他的步伐,可是,他很难放弃,好像放弃了,就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而他,也将不再是他。
竹整个人像松了口气,他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倒真有了些和吉宗促膝长谈的意思。“我能有今天,其实多亏了一个人,我承了他的恩情,却从来没有机会致谢。”
吉宗看着放松下来的竹,并不搭话,他,并不需要她说什么。
果然,竹的手指无意识的划着杯沿,看了眼窗外,枝头都透出绿来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鹤君,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吉宗一愣,因为竹口中说出的人,闯入脑海的,是那人湿着头发敞着衣衫的恣意样子。别说,鹤和竹还真有些像,竹君受纲吉将军宠爱,许也没有外间传得那般龌龊。至少,吉宗愿意相信,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毕竟,人们更愿意相信美好,而不是邪恶。
只是,吉宗抬眼看看竹,轻轻摇头,他和鹤君不像。竹是张狂,也骄傲,可是,鹤君的张狂,是骨子里的。甚至,更离经叛道。
半天没得到吉宗的回答,竹看向她,忽然挑起唇角,露出一个讥笑
“我听人说,鹤君生的极好,看来果然如此。将军大人在藩主府才几年,也不知道见过几面,竟是如此回味无穷。”
吉宗好像习惯了竹身上的刺,并不恼火,反而答道“初时,我觉得这人聪明,有魄力;只是现在回头看看,觉得他有许多事情,并没有看破。”至少,在她眼里,鹤君在纪伊过得恣意,却不快乐。
“至少”吉宗将眼神直直看向竹,看得他一愣,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要把他看透。吉宗收回目光,垂眼道“至少,他没理解纲吉将军把他嫁到纪伊的初衷。”
竹差点儿从坐垫儿上弹起来,鹤君为什么嫁到纪伊,是纲吉将军对儿子的挚爱还是对将军宝座归属的担忧,这一直以来,都是他想不透的。
吉宗没注意竹的震惊,接着说“其实,纲吉将军和鹤君,都被男子的身份制约了,而鹤君虽然对此不满,可是他自己,也没跳出这个框框去。”
竹终是安奈不住的从垫子上直起了身子,他的手用力扣住膝盖,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他双眼圆睁,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当人的思维和身份被局限住了,就很难突破。”就像久,也是好不容易才接受秽多也能和身份高贵的人平起平坐。即便他接受了,也是觉得身份改变了,才如此。尊重生命如他,也难以僭越,这是这个社会所有人,给他戴上的枷锁。
“其实,纲吉将军已经有了儿子,又何必非要女儿呢?儿子的孩子和女儿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同?再者说,既然她都能传给能者,又何必在意男女?鹤君呢,有治国之策,却觉得自己生了个男儿身。将军为他安排了平坦的生活,却从来没问过他是否也认可。许是觉得,即便不认可,总有一天,鹤君也能体会到。”
吉宗在纪伊藩的时候,也疑惑过,可是,当她坐上了将军的位置,才理解了纲吉将军。她,不过是个爱护幼子的母亲,想给他安稳的生活罢了。可是,鹤君至死,可能也没有看透吧。他看到的,只是母亲把她远远的推离了政治中心。
“我最近经常翻阅典籍,原来自三代将军后,朝堂上也并非都是女子。可是,现在呢,一个男子也无,这是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竹用尽力气扣住膝盖,以至于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一定是疯了!”
吉宗反而不停歇的说了下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苦于无人说。特别是在她入主御城后,翻阅典籍,这个疑问越来越大,大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竹是能明白的人,至少,他在争取和女子一样,这本身没有错,可是,在这个时代,错了。
“最初,我以为是因为‘赤面疱疹’,可是后来,我到了大奥,才觉得,是这个社会,病了。”吉宗看向颤抖的竹,忽然微微笑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可想清楚了,若是想清楚了,要早些对我讲。”
吉宗抬手,饮尽了杯盏里的水,她站起身,轻轻说“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直到吉宗从屋里离开,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头乱糟糟的,嗡嗡直响。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吉宗这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之后,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还敢有什么想法?
“阿呆!”竹双目圆睁,一把拖过了进来听候吩咐的阿呆,一字一句的说道“你,马上去给我打听!最近关于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呆很少见主子如此激动,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奥外言不入内言不出,而且,主子的情况已经不复从前了,他要如何打听。
“你真是个呆子,大奥的主人将军大人刚从我这儿离开,这热乎劲儿还没散呢,会有的是人急着卖我这个人情的,快去!”竹抓着阿呆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阿呆觉得疼,可是主子的眼神透着疯狂,更让他感到害怕。
“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阿呆跌跌撞撞跑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
吉宗回到中奥,得知吉宗踪迹的阿圆已经难得的没形象的大吼道
“将军大人,萨摩藩藩主前脚求娶竹君,你后脚就去大奥和人‘聊天’,是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