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稳住身形, 抬头一看,惊讶:“陛下怎的在此?”
“朕睡不着, 出来走走,见这里灯还没熄, 就过来瞧瞧。”朱翊钧笑了笑,比起三年前刚登基的时候,他现在的成长不是一点半点,不仅身材拔高了许多,更显得挺拔俊秀,头上也没戴着往常在朝会上戴的蝉翼冠,只是用一顶白玉冠束住头发, 随意潇洒。
“宫门已经落下, 你怕是今晚又得在这里歇着了。”他有些心疼,以前当太子的时候不知道,现在才晓得内阁阁臣们工作量有多大,通宵达旦废寝忘食也是常有的事儿, 也因此听说了张居正在外头用度奢靡铺张浪费, 朱翊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赵肃可没有张居正那种爱出风头的嗜好,所以在皇帝看来,两位老师里,自然是赵肃更苦了。
赵肃道:“陛下命人将内阁整修之后,这里比家里头还舒服,谈不上辛苦,只是家中尚有两个小儿, 臣有些挂心。”
赵耕和赵耘今年三岁,正是小孩子最调皮捣蛋的年纪,赵肃不想拘着,便随着他们的性子发展,一个成天喜欢在大树底下玩虫子,一个则拿了支毛笔见了什么东西就往上涂鸦,所幸他们身上还有点儿赵肃和陈蕙的影子,再调皮也顶不过天去,小小年纪倒常出惊人之语,颇有点早慧的意思,只是赵肃没兴趣培养出两个天才来,从来不拿书本的东西压着他们,只从日常小事上教育孩子品行,如同当年对小包子朱翊钧一般。
“有管家仆人在,不会有事的。”朱翊钧安慰,心里巴不得他不回去才好,两个小鬼小时候还好,大了就会争宠,他最近去过赵家几回,连话都说不到两句,偏偏还得摆着亲切的面孔,发作不得。
他挥退了随侍,两人在雪地里走着,朱翊钧的手也没有撤开,依旧扶着赵肃,看背影倒像二人相互搀着缓行。
万籁俱寂,静得连靴子踩雪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广州离京城万里路遥,又离濠境近,那里被佛郎机人占着,你自个儿小心,朕给你派了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务必要他们保你一路平安。”
赵肃笑道:“陛下放心,当初正是因为佛郎机人在濠境,臣才会将造船厂设在广州府,此去若有机会,臣还想去濠境瞧瞧佛郎机人的船舰。”
朱翊钧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就出口:“你不可亲身涉险!”
两人朝夕相处,他很快就摸清赵肃的意图:广州府离濠境近,番禺南沙可由珠江口入海,将来若是收服濠境,自然也可以从这里出发,一旦第一艘宝船造成,接下来就可以开始考虑组建水师的事情了。赵肃凡事都要做一步想三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陛下无须担心,臣会量力而行的。”赵肃虽然面容温和,语意却甚是坚定,明显没有改变初衷。
朱翊钧怎舍得疾言厉色,于是苦口婆心:“濠境地靠南海,不过撮尔,可你若有事,朕却要失一臂膀,朕宁可濠境不收回,也不能没了你。”
赵肃一听不行,得和皇帝普及一下边疆国土的重要性,便道:“陛下,濠境虽然不大,却可作为一处港口,若是将来水师建成,停靠濠境,进可攻,退可守,再重要不过,如今被佛郎机人占据,百姓连从广州出海都不得安宁,时时被骚扰,平白令朝廷损失不少,大明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对,你说得都对,”皇帝话锋一转,仍不妥协:“总而言之,只许远观,不可亲身过去,朕自会让身边的人看着你。”
“臣遵旨。”赵肃叹了口气,似乎为不能亲自去看看几百年的澳门而遗憾。
两人神情都很随意,纵然谈的是国家大事,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雪渐渐小了一些,但却越发冷了起来,跟在后面的黄门一路小跑过来,问皇帝和赵大人要不要进屋里歇息,朱翊钧挥退了人,一只手依旧挽着赵肃,另一只手趁其不备偷偷伸进对方暖手的皮毛套子里,挨着赵肃温暖的手,赵肃当他玩心顿起,也不在意。
“你这一走,估计得大半年才回来了。”
“是,京城与广州,一北一南,臣想恳请陛下让臣顺道回家省亲一趟,这几年一直忙着新政,连省亲假也没能用上。”
朱翊钧嗯了一声,又冒出一句:“那你兴许得十月才能回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