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傩面(二)(1 / 2)

村长显然也没想到,居然能有人忽略他的阴森气质张嘴就和他扯这个。

最要命的是, 寇冬这句话说完后, 小孩堆里刚刚话最多的小男孩就眼巴巴把脸给仰起来了, 看着他——瞧那模样,不用说也知道对寇冬现在说的这个提议很心动。

而且, 一看就是他自家孩子。

村长张了张嘴,眼看着自己孙子这会儿也跟着跑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瞪了孙子一眼,把小孩看得重新埋下头,旋即才道:“外乡人,你们只是被请来跳傩戏的,不要管多余的事。”

寇冬从地上站起来,根本不管他语气中的威胁, 只微微笑道:“村长, 您身体挺好啊。”

老头倏的一下把眼皮子掀起来了, 改为瞪着他。

寇冬也是个胆子大的, 被他这么看着也半点都不怕, 甚至还和他拉家常:“我爸才四十几,身体都没您硬朗。”

这话让老头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终于开口答话, 说:“那是当然。”

寇冬:“是因为您这庙里头供奉着的神吗?我可以拜拜吗?”

村长重新把眉头拧起来了。他警告地看了寇冬一眼,嘴角骤然一撇,冷笑一声,道:“外乡人——神可不是随意拜的。”

要是换个人, 兴许能被他这装神弄鬼的语气吓得不轻。但寇冬只哦了声,发出灵魂疑问:“可我看你们的祭品,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不就一点不值钱的水果?

他扬扬眉,“还是说……跳傩戏的我们,是特殊的?”

老头嘴角的笑维持不下去了,也不再跟他说话,手一抖,像赶小鸡崽子一样把地上一群孩子驱散了。他自个儿目光阴寒,扭身往巷子里走。

寇冬喃喃:“这反应,看来真是特殊的。”

他把崽从肩膀拂下来,托在手心里,深思:“挺古怪的。”

叶言之:“他目光涣散,但脚步坚实,魂体和身躯不太相配。”

寇冬有些惊奇:“崽,你这也能看出来?”

叶言之没有回答。事实上,叶氏一族自身便擅长于魂术,懂得风水秘法,也算得上是风水世家里头最重要的一支。他身为继承人,自然更是自幼学习,从未有一日放松。

至于寇冬先前所说的什么橘子,月台……他倒是从未学过,反而是对东西方鬼神及民间传说了如指掌。

寇冬在村子里转了转,没有太多收获。这村子看着不大,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每每到了路的尽头,就会又踏上来时的老路。

无穷无尽。

村里头人家也不多,寥寥十几家,个个儿都有着高高的房梁。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座修建的诡秘奇绝的神庙,供奉着不知哪一家的神灵。

来往的村民不少,谁也不跟他搭话。寇冬尝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倒是身后有一个细细的女声说:“别问了,他们个个儿都像是闷葫芦,根本不开口。”

寇冬扭过头,看见是“土地”。

“土地”傩面慈眉善目,听起来年纪也不大,话音透着点孩子气,“真是。”

寇冬顿了顿,这才回答:“的确。”

“你的这个傩面是什么呀?”土地问他,细白的手指隔空勾勒着,画着他面具上的眉眼,“看起来真好看。”

寇冬微笑答道:“你的更好看。”

这是事实,土地是个善神,钟馗却是个凶神,生的一副怒相,横眉怒目,自然难以被称为好看。

土地像是意识到什么,也笑起来。

“呀……抱歉,”她说,“我祖上也有人会做这个,只是从没画过这个神。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寇冬说,“没事。”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一下小人。

叶言之挂在他的衣服上,顺势也回摸了下他的指腹。

土地提议:“一起走吗?”

寇冬的眼睛在傩面之下凝视着她。

“——好啊。”

他们一同在这村子里简单逛了逛,到了六点,眼见着天渐渐黑下来,便彼此告别,各自回去休息。

寇冬回到最开始的房间,躺在床上。他其实睡不着,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样。

他的手搭在面具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言之说话。

“崽,你觉得这游戏,要怎么玩?”

叶言之坐在他胸口上,皱眉看着他。这傩面具让小人觉着碍事——挡着了青年的脸。

寇冬的身躯随着呼吸节奏微微起伏,叶言之也跟着起伏。他说:“你说的是人,还是鬼?”

这俩玩法可大不相同。

寇冬笑起来,猛然伸手把他提溜起来,揉了揉他的脸,“聪明。”

叶言之避都无处避,两个腮帮子被揉得通红,活像是谁给他打了腮红。他在寇冬手上皱着眉,很不满,“你别总揉我。”

“揉你怎么了?”寇冬十分不能理解,“不能揉你吗?这是因为爸爸爱你!”

叶言之:“……”

很好,他阴沉地想,你最好记清楚你说的话。

到时候哪怕在床上被揉哭,那也得受着。

那全都特么出自爱。

七点三十分,寇冬出了门,朝着神庙的方向走去。规则刻意强调了要八点到,他不觉得迟来有好事。

同样想法的并不少,寇冬一路撞见了好几个傩面,彼此之间点点头,谁也没有多话。

神庙前的地上多出了十二张木椅子,依照来的顺序就座,从左到右还标着号。寇冬算是前面那批,坐在第三个。

空地上没有光,只有神庙里头透出点黯淡跳跃的烛火。众人的影子被烛光拉的老长,面具上凸出的眉眼在地上映的愈发清晰,像是真的活了过来的凶神。

一片寂静,甚至连草丛中都听不见半点虫鸣。气氛压抑沉闷,有少数人悄悄抬头看着天。

天上那一轮月亮是满月,可谁都能一眼看出不对来。这月亮比寻常见过的都要大,且不是白的,更像是红的——就好像有一层血雾蒙在前头似的,散也散不开。

这样的月色,给人的感觉更不好了。

寇冬视线向下移,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影子。有谁提着一盏煤油灯,从小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他脸上也戴了一个傩面,不过却是全白的,上头什么图案都没有。他将灯举起来,照了照椅子,瓮声瓮气道:“都到了?”

没人吭声。他自己看了看,十二张椅子上坐的满满当当。

“很好。”白傩面说,“可以开始了。”

他将煤油灯放置在了地上。

这好像是个信号,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傩面沉沉向那被蒙着红布的神像拜了拜,这才跨步进去,从旁边拿出了一个木签筒。

白傩面手上用力,木签筒就摇晃起来。

哗啦啦——

哗啦啦——

这声音单调又重复,在这神像面前反复进行着。终于,有一支签摇晃的幅度大了,就在边缘晃荡,眼看着就要掉出来。

啪的一声,它头一歪,彻底坠在了地上。

白傩面将签捡了起来。

他的脸被古怪的面具挡着,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缓缓将那一支签转了个面。

“请第九位客人。”他嘶嘶道,声音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笑意。

椅子上的玩家们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自己的右面。第九张椅子上,坐着那个笑和尚,只是这会儿手脚都打着颤,显然是畏惧的不行。

“不,”他哆哆嗦嗦说,“不……”

“请第九位客人。”

白傩面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签文对着他——那木签的底部,画着一个小小的九。

笑和尚的白袍子在抖。他分明是不想站起来的,可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道,硬是钳制住他的手臂,强逼着他站了起来。

鬼!

有鬼!

他几乎想放声尖叫,可却一声也叫不出来——抓住他的手猛然一松,他便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扑,倒在了白傩面的脚下。

白傩面将脸转向他。

“第九位客人,”白傩面问他,“您找到了哪一位客人的身份?”

“……”

笑和尚战栗着,没有答话。

他将眼睛抬起来,绝望地在那十一张看不清的傩面上辗转着。这才是第一日,他又格外畏惧于这些,白日几乎都不曾出门。

又能从何处得知,这些是人是鬼?

他久久不曾回答。白傩面低头凝视着他,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请告诉我——您找到了哪一位客人的身份?”

叶言之坐在寇冬肩上,忽然道:“他必须得说了。”

寇冬:“嗯?”

话音未落,他便骤然听闻一声惨叫——白傩面的另一只始终背在身后的手里,竟然是一把尖锐的剜骨刀。在傩面们的注视下,他猛然将那把刀刺入了笑和尚的手臂,几乎不曾将那条手砍断下来。

血的腥气猛然在空气中蔓延开,寇冬隐约觉着有点恶心。

这场景让他觉得不适。

椅子上坐着的傩面间也起了小小的骚动。

白傩面手中拿着尖刀,慢条斯理从他的肌理里拔-出来。那刀不再雪亮了,上头往下滴着血珠。

他举起刀,用自己的衣角擦拭了下。

笑和尚一下一下喘着气,像是即将疼晕过去,使劲儿抱着白傩面的脚。

“求你了,”他断断续续地哀求道,“求你……”

然而,对方并没有理会。那刀光微微一闪,又朝着他的右臂挪去。

“第九位客人,”白傩面用古怪的声音说,“您是因为无用,所以没有发现吗?”

这一瞬间,畏惧猛然占领了笑和尚的心。他高声道:“不!我发现了……我发现了!”

白傩面仍然未放下那尖刀,目光透过厚重的面具,看着他。

“那就请您说出来啊。”

“我发现了……”笑和尚的声音带着哭腔,“二号,我发现了二号……”

寇冬骤然向自己的左边看去。

第二个位置上坐着秦僮,在今天表现的最为正常的傩面,隐隐在这群人之中有号召力。他的反应,就像是所有老手的正常反应,提醒了大家按时到达。

寇冬已经猜到了笑和尚要说什么。果不其然,笑和尚哆嗦着说:“他……他是人……”

白傩面将煤油灯重新举起来,照亮了秦僮。

“那么,”他道,“请第二位客人上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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