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萌萌”咧开嘴角,居然笑了起来。它还顶着叶言之的脸,却是与叶言之截然不同的气场
叶言之是冷的,淡的,活像是松树顶上积压着的雪,半点不容亵玩。
同样的眉眼,在“林萌萌”脸上就多出了几分沉沉的阴郁,它从头到脚,都透出了另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在望向面前的青年时,它几乎都不太像是在望向一个人那目光简直是望向一团迫不及待要嚼碎了咽入腹中的活的血肉。
寇冬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他在亡人的游戏副本中,曾无数次被npc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以至于一接收到这目光,他就隐约觉得蛋疼。
那时他还不知道,还以为这些npc是真的受了所谓的好感度的影响,现在看来真是太年轻。就刚刚“林萌萌”的那一出精彩变脸来看,这哪儿是什么不同的npc啊。
这特么显然都是同一个人搞出来的啊!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这个事实还是让寇甜甜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回想起副本里被npc们追着跑的日子,再次感受到了来自亡人游戏的深深恶意。
太难了。
他怎么这么难?
“我一直在想,”寇冬轻声道,“约会的内容和副本,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到底是什么样的制作者,才能做出这种……”他停了停,寻了个最合适的形容词,“操蛋的设计?”
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他前脚刚被追的满地跑后面就在约会里被宠上天,这特么得是精神分裂者才能搞出来的东西吧!
哪个正常人会这么玩儿!
一旁的叶言之:“……”
他忽然觉得膝盖有点痛。
“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寇冬的舌尖抵了下上颚,眼睛微眯,露出个懒洋洋的笑,“啊,原来这个游戏,不止有一个设计者。”
“所以系统才会那么奇怪,又是给我兑换池帮我出去,又是希望我出不去留在游戏里。因为从头到尾,系统里其实都有两套截然不同的设计理念,只是现在阴暗的那一面占了上风,约会的世界才是原本的游戏世界对吧,系统?”
亡人的系统这会儿活像是死了,一声也不吭。但寇冬知道,它肯定还在某一个角落苟延残喘着。只是这会儿任由他扒皮,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所以我又在想,”寇冬缓慢地在“林萌萌”面前踱着步,“是什么让游戏突然之间发生了改变呢?”
“林萌萌”面无表情,瞳孔里好像燃着火。
“后来,你就把这个答案亲口告诉我了。”寇冬轻轻笑了声,指尖点了点自己,“是我。”
“我离开了。”
“游戏才改变了。”
也因此,副本中的npc才会对死亡或离开之类的事如此敏感。它们的夜莺飞走了一次,它们绝不会让它飞走第二次。
“林萌萌”扬起了眉,轻微地发出了一声讥诮的笑声。它抬起眼,平平地直视着对面的叶言之:“没用的废物。”
连人也看不住。
叶言之无动于衷,寇老父亲却瞬间不乐意了。说他可以,说他的崽显然不太行,他拎着弓箭,直接迎面呼了“林萌萌”一巴掌。
“怎么跟我崽说话的?”
“林萌萌”被打的侧过头去,脸上都浮现出了淡淡的红痕。它身形愈发透明了,几乎要化成一捧灰白的雾,只有眸光阴沉。
脚下地面颤动的更加厉害。林萌萌咳嗽两声,没被打的发怒,反倒更深地笑了起来。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深深地弯下腰去,捂着自己受伤中箭的胸膛。
指缝里有更多的血滴滴答答涌出来,世界逐步在轰隆的巨响声中崩塌。林萌萌被打了一巴掌后,顶着泛红的印子,立在如雪花般片片纷飞的背景里,独自发癫狂笑说真的,这一幕看着有点惊悚,寇甜甜看了会儿,禁不住就朝旁边的叶言之露出询问的神情。
这人是不是有病?打他一巴掌能高兴这么久。
活像是个抖m。
叶言之没有回应,他的嘴唇紧抿着,脸色依旧苍白。
林萌萌终于笑完了,嘴角还上翘着,一副听了笑话的模样。
“你把他当儿子,怎么不问问他把你当什么呢?”
那必然不是当爸爸,寇甜甜难得有点心虚,但很快重新理直气壮:“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林萌萌半垂着眼,笑道,“那自然关我事。”
他的眼睛里燃起了幽暗的火。
“是他把你带到我身边的。”
“他把你带了来,又怎么能让你这么离开呢?”
叶言之猛然把头抬起来了。
“你猜猜看,少爷,”林萌萌带着无限温柔和恶意地说,“你猜,我是谁?”
叶言之终于有了反应,瞳孔陡缩!
“你猜,”林萌萌道,“你看着我的脸,我是谁?”
寇冬望着它,活像望着一个疯子。
它当然不会是林萌萌。真正的林萌萌在被制作成兔子时便已经死了,之后附着在这身体上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这游戏的阴魂而已,一个幕后黑手披了这层皮。
而现在,它这样问他,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寇冬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顺着这张脸仔细打量,又重新转过头去看叶言之。这一份相同在刚刚并未给他太深的触动,不知为何,在这时,却忽然像道惊雷一样在他心里炸响了。
“不必看了。”
身后的年轻神明忽的道。
他的声线很平静,并没有颤抖,只是嗓音干涩。
“是我。”
他看到了青年一瞬间流露出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落下了一层黯黯的灰:“什么?”
叶言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时光于他的眼前轰然翻转,进而急匆匆向前溯源。在他公然违背天道决心带他的孩子逃离生死之时,神印颤动,于他的身后悄然投下了一个小小的、漆黑的影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滋生的私欲与阴暗里,在压抑不下的臆想与绮念里,那影子被喂大了。它吃着他对那孩子的私念而活,在每一个悄然萌动的夜晚里探出头。
它是神明最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渴望,是本不该存在的、令人羞耻却又无法扼杀的念想。它是从神明的皮囊底下钻出来的独占的怪物,张着血腥的獠牙要把那个人吞吃入腹。
正像心理教师所说的,叶言之从没资格指责他们。他们囚禁、占有、束缚,都不过是他内心的映照而已。
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这个世上又哪里会有所谓的“林萌萌”?
哪里会有第二个亡人?
就此来说,它其实一句也不曾说错。
他抬起了幽黑的眼,终于向自己面前站立着的青年揭露了最后的事实
“它是我。”
叶言之第一次发现影子的存在是在那孩子的十二岁,寇冬离开叶家之时。那时寇冬已在叶家的庇护下多活了六七年,死神也很快从这其中发现了关键,日夜徘徊在小院子边,扰的寇冬片刻都无法安眠。此时的叶言之还不曾正位,尚且不能算是一位真正的神明,他逐渐意识到,仅靠此方法无法真正护住这孩子。
他只得另寻法子。
他决定将寇冬送出去。
这一招其实算是兵行险着,听见言之哥哥亲口说要自己走时,被他养了许多年的寇冬一时间也全然无法接受但他终究信赖叶言之,最终乖乖听从了。
他在年幼的神明的庇佑下,悄悄走出了叶家大门。临走之时,神明取下了他的一缕头发,并当着他的面放置在了一个木人体内,转眼间幻化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寇冬。
这便是用来唬弄天道的替身了。
哪怕见了很多神奇的术法,这一招还是直接把小寇冬看呆了。见他呆愣愣,年幼神明的指尖在他眉心点了点。
他的手是冰凉的,寇冬的体温却是微热的。
他说:“等着我。”
小寇冬强忍着眼眶里的眼泪,手抓着门框,委委屈屈问他等几年。
“等你长大,”他认认真真地摸着孩子的头,对他许下不可违背的誓言,“等你长大”
“我便去接你。”
这不算一句谎话。当他成长为正位神明之时,自然会再次出现,那时,他便有能力,足够护住他想护的人。
可即便叶言之将这一切都打算的无比清楚,当他亲眼看着那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叶家大门时,仍旧生出了些许近似恼怒的情绪。他站在庭院的树下看着,身形瘦弱的孩子在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那是叶家的术法正在逐步清掉与阴阳之事相关的记忆,只剩下简单的经历这也是他们的规矩。
从这里踏出去,便是离开这阴阳界,重返人间了。
天道不会允许凡人记得。
那孩子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被一双女人的手牵走。赶来的女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一步步带走,逐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长,他望着那孩童的发丝被风拂的跳跃,一点点模糊
最终彻底脱离他的视野。
叶言之知道这一切都是必须,但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生了怒意。
也就是在那时,他扭过头,第一次撞见了与自己面对面的影子。
它活过来了,那时还是矮矮小小的一团,挤着落在地上,只能勉强辨清五官它张大了嘴,同样也满怀愤怒,拔腿要去追回那个孩子,在叶言之的压制之下才没有动弹。
那是第一回,年幼的神明意识到自己生出了心魔。
他曾经去问过叶家家主,该如何化解。
叶家家主问:“你为何生出心魔?”
神明不答,半晌才缓缓道:“因人。”
叶家家主垂眼:“那便杀人。”
神明心头骤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恼怒,身后黑影愈发活灵活现,半立而起,面无表情盯着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