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也来不及细究这个男生是不是逃课、是不是转学生, 她甚至看都没看自己的手机有没有摔坏的地方,径直往楼上跑,想了想还是飞奔进女厕收了伞才出来。
她有点后悔进学校又撑开伞的行为, 她实在是太贪恋当一个普通人的感觉,她清楚自己早晚都是要走的, 如同杨守诚、温书清、消防员、魏笑和树灵他们一样, 死人怎么能在活人的世界里生存呢。
所以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撑着伞, 就算不是……也假装自己还活着。
乐安收了伞速度快了不少,她飞快跑到李励飞的班级, 看到站在李励飞身后,双手已经掐在李励飞脖子上的陶雨诗。
她不再是伞铺里普通女生的模样,不再漂漂亮亮,不再青春靓丽,她一身尘土、身体腐烂,脖子上一圈青红的掐痕, 双眼通红不复清明。
“诗诗!”
乐安魂都快吓飞了,立刻高声喊道,冲了过去。
陶雨诗对她的招呼没有反应, 她维持着掐住李励飞脖子的动作, 神情时而痛苦时而狰狞,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死前的记忆。
她喜欢李励飞。
像所有小姑娘一样,她也有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她爱美、喜欢唱歌,有自己的梦想, 还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
李励飞很优秀,他从高一就是学校里的男神。
他哪里都好,连拒绝女孩子的告白都是温柔的、礼貌的, 他会亲自归还女孩子写给他的告白信,他……
陶雨诗微微歪了下头,脸上的神情安静了不少,掐在李励飞脖颈上的双手缓缓向后退。
他还帮过她,帮他吓唬走了跟在她身后的醉汉。
可这喜欢毁了她。
那天,是她特意选的好天气,不只是天气,日期、星象什么都好,最适合告白了。
她放学偷偷跟在李励飞身后,她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有她通宵一夜才写出来的告白信,比起什么短信、快捷的聊天软件,她还是喜欢手写,这才最有意义和仪式感。
小女生脱掉校服放进背包里,把卷在腰间的裙子放下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在李励飞身后,一路穿过小巷,看到李励飞……走到了一群抽着烟的混混身边,自然地接过烟抽了起来。
抽个烟而已,有什么的。
陶雨诗想着,她甚至觉得这个样子的李励飞更神秘,比起学校里乖学生的模样更吸引人。
可紧接着李励飞打破了陶雨诗对他的一切幻想。
李励飞蹲在路边,和几个混混一起笑闹,说着乱七八糟的混话。
“飞哥,听说昨天又有个女的跟你告白啊。”
“是啊,我也听说了,胸那么老大!”小混混说着,双手猥琐地在胸前比划着。
在学校里对女生特别绅士、温柔的李励飞,一脸不屑的吐出一口烟,说:
“大有什么用,都下垂了,也不看她胖成什么样了,脸上抹得那么厚,跟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了,还好意思跟我告白。”
“飞哥,你要是不喜欢,怎么不给我们玩玩啊?”
“你不动脑子吗?我在学校辛苦维持的形象还要不要了?”李励飞抬脚踢了那个混混一脚,也没认真,继续笑骂着。
陶雨诗抱紧怀里的背包,这些日子对李励飞的迷恋慢慢消散,她觉得背包里被她小心保护的告白信简直是笑话。
此时在她眼里的李励飞,一张俊脸显得猥琐,整个人再也不是什么校园男神,反倒像个社会渣滓。
“不是,飞哥,我就不懂了,这人该什么样就什么样,为什么非得装样子呢?你本来就不是那样的啊!”又一个小混混问道。
李励飞歪嘴笑,不大的年纪非要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脸上猥琐的气息更浓。
“你看我爷爷,一辈子大善人,谁遇到他不都得尊称一声‘您’?谁不对他恭恭敬敬的?这人啊,就得装样子。”
“就像学校里的那堆白痴女,一个个脞成什么样了,跟我告白,我不每一个都很礼貌温柔的拒绝么?你知道我在学校里的形象吧?谁不喜欢我?”
李励飞话没说话,一个背包就被扔到了他的脑袋上。
陶雨诗到底是没忍住,一把扔了包,冲上去就扇了李励飞一巴掌。
“你混蛋!你怎么能这么说?没想到你!你居然是这种人!”
“我不会再让你装下去的!我会告诉其他人的!”
“你简直、简直……”
陶雨诗气得说不出话,捡起自己的背包转身要走,被李励飞一把揪着头发拽了回去。
李励飞一脸狰狞:
“你想跟谁说?我让你走了吗?”
紧接着……
陶雨诗掐着李励飞脖子的双手又一次收紧,正在认真听课的李励飞突然感到窒息,一下子从座位上摔下来倒在地上。
周围的同学被吓得站了起来,见李励飞开始翻白眼,立刻冲上去查看,讲台上的老师也冲了过去。
乐安穿过人群,冲过来握住了陶雨诗的手。
“诗诗!不行!不行!杀了他你会下地狱的!”
陶雨诗已经变成了厄,她的脑海里只有痛苦和仇恨,哪里听得进去乐安的话,乐安刚抓住陶雨诗的手腕就被一股阴气震了出去。
她只是普通鬼魂,跟恶鬼和厄打斗,就会像曾经的杨守诚一样,变成破破烂烂即将魂飞魄散的灵魂。
折阳在她手背画着的血符闪起一道光,挡在了乐安面前,她只是摔在了地上,没受什么伤。
李励飞已经快挺不住了,他不停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偏偏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同学老师看不出他怎么了,只知道他似乎是上不来气。
没人看到一个女孩子的冤魂正流着血泪掐着李励飞的脖子,她干裂、紫黑的双唇还在开开合合,痛苦的呢喃着:
“救救我……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敢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天,李励飞把陶雨诗打晕带回自家别墅关了起来,就关在了地下一层。
李明德家的别墅很大,地下一层被他装修成了专属游乐场,里面什么游乐设施都有,他不喜欢李明德管他太多,李明德唯一的儿子儿媳去得早,他很宠自己的孙子,太疼爱了,从小将李励飞宠得无法无天。
李励飞经常带着他的狐朋狗友过来玩,李明德知道却管不了。
所以李励飞在地下室藏一个人李明德根本发现不了,陶雨诗就这么失踪了。
她的家人哪里都找不到她,监控只看到她开开心心地抱着背包从学校离开。
那段时间,她一直被李励飞关在地下室折磨,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带着那群小混混一起。
直到有一天李励飞喝多了酒回来,兴奋中掐住了陶雨诗的脖子。
陶雨诗当场休克,但并没有死亡。
李励飞吓到醒酒,他看着陶雨诗破破烂烂的身体,最后拖着她往出走。
他出来的时候却不巧撞见了李明德,李明德半夜见孙子醉酒回来,特意起床给他炖了醒酒汤想要给他。
李明德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孩子,哪怕她几乎不成人样了。
她是李励飞的同学,她的失踪李明德也有出资出力帮忙寻找过,他永远也想不到,他们一直找不到的女孩子,被他的孙子关在地下室折磨成这幅样子,如今还被掐死了。
“李励飞!”
李明德红着眼睛大喊,手里的醒酒汤掉落在地上,那碗汤热气腾腾的,全都是一位爷爷对自家孙子的疼爱。
他抖着手指着李励飞:
“孽种!孽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太贪玩,你在学校里又从来不用我担心……没想到你、你……你居然丧心病狂到做出这种事情!”
李明德拿起手机就要报警,李励飞吓得扔下了陶雨诗,用力跪在李明德面前,他抱着李明德的腿,痛哭流涕不断忏悔。
“爷爷,爷爷,你不能报警,你报警我这辈子就毁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是……是他们,是我那群朋友!是他们教唆我的!爷爷你知道的,你了解我的!我在学校里一直很优秀,所有人都喜欢我!我才十七岁!你不能报警——”
面对着唯一亲人的苦苦哀求,李明德颤抖地几乎拿不住手机。
跪在他身前的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子,躺在前面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养大的孩子,现在却被自家孙子折磨得不成人形……
“爷爷!爷爷!你、你不记得我爸妈了吗?他们从小就走得早,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爷爷,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就这一次!我错了,我改,我会改的……”
手机最终从李明德的手里掉落在地上,和撒了一地的醒酒汤一起,浑浊地混在一起。
李明德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厉声说道:
“李励飞!上楼,回你的房间去!”
李励飞脸上闪过欣喜,他赶紧爬起来,满脸鼻涕和眼泪,他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突然又被李明德叫住。
他以为李明德反悔了,瞪大眼睛惊恐地回头。
李明德还闭着眼睛,似乎是不忍心看面前的女孩子。
“李励飞!记住你今天的话,你说你会改——”
“我会改的!我会的!”李励飞连忙保证,爬上楼梯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李明德慢慢冷静下来,他做了一辈子善事,可他也是知名企业家,这辈子做过无数次杀伐果断的商业决定。
每一步都险象环生,每一次他都赢了,没想到临到老……
他戴上黑胶手套,托着陶雨诗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别墅的院子里。
李励飞的父母很喜欢郁郁葱葱的院子,生前总是把这别墅的院子打理得很好,两人去世后,李明德怀念他们,这院子也一直修整得很好。
正中央一棵高大的樱花树,郁郁葱葱的,虽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可还是很好看。
他连夜挖了一个大坑,费尽了力气,将陶雨诗扔了进去,又一点点地往里盖土。
土慢慢盖满了陶雨诗的全身,只剩一张青紫的脸。
陶雨诗就是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她眼前朦胧撒了一捧土,可她还是看到了李明德。
她认识李明德,李励飞的爷爷,古滇市谁不知道李明德,做了一辈子善事的企业家。
在被李励飞关着折磨得这段时间,她总是在观察着李明德回来的时间,她从没放弃过逃出去的想法,她才十七岁,她想活下去,她想要活下去!
李明德就是她唯一的希望,李明德要是发现了她一定会救她!
好几次她差点就被李明德发现了,都被李励飞抓了回去,只要被抓回去就要面临更可怕的折磨。
这一次,她终于见到了李明德,可是她太疼了,疼得浑身都动弹不得,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祈求,流着泪祈求他:
“李爷爷……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李明德手里的铁锹掉在了地上,他面上看着镇定,可他也害怕也慌乱,他跪在了土坑旁边,不敢置信地看着陶雨诗。
他万万没想到,陶雨诗居然没有死!
陶雨诗哀求着她,声音越来越小,泪水混着泥土几乎糊住了脸。
李明德赶忙用双手去扒开泥土,扒着扒着动作就变慢了。
他的孙子长得很像他儿子,自小就成绩优秀,性格也好,谁都喜欢他。
他的孙子才十七岁。
如果陶雨诗获救……一切真相都将公之于众。
他老了,名声什么都无所谓,可李励飞的一辈子还长,他不想李励飞像他爸爸一样,那么早就结束生命。
如果陶雨诗活着……
李励飞这辈子就毁了……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孙子那么骄傲……
李明德抖着手,把扒开的土又慢慢往陶雨诗身上填。
“女娃啊,你要怪就怪我,我李明德行善积德一辈子,只错这一次,求你原谅我……”
陶雨诗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泥土慢慢落进了她的五官,堵住了呼吸的通道,她才十七岁的生命,结束在了盛夏绿茵茵的樱花树下。
她最后只听到李明德抖着嗓音跟她说:
“对不起……”
“不够、不够、不够……”
如今已经变成厄的陶雨诗呢喃着,她掐着李励飞,双眼越瞪越大,先杀李励飞,再杀李明德,光是对不起怎么能够,她死了,她已经没有这辈子了!
她不要什么下辈子,她只要这辈子!
乐安还要再冲上去,被赶到的折阳按住了肩膀。
教室里乱成一团,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抓挠自己脖子即将窒息死亡的李励飞身上,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两个人。
折阳看着眼前的一切,垂下了眼帘。
“乐安,你管不了她了。”
“陶雨诗已经送不走了,这是他们的因果,谁都不能再插手。”
乐安回头,第一次厌恶起折阳总是平静、淡漠的神情来。
“诗诗是我朋友!我怎么能不管她!”
说着她甩开折阳,冲向陶雨诗。
她紧紧抱住陶雨诗,不管陶雨诗身上的鬼气怎么伤害她也不肯松手。
“诗诗,你不能杀人,你不能下地狱,他们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我帮你,你不能下地狱,你还有下辈子呢……下辈子我们还当好朋友!”
折阳给乐安画的血符已经消失了,她不断被陶雨诗的厄气伤害,身上出现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再这样下去,乐安会像杨守诚一样面临魂飞魄散的风险。
这本不该是折阳继续管下去的事情,他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麻,连荆悬的事情他都没搞清楚——
可是……
他看向了荆悬,荆悬也是厄,甚至是世间极厄。
布偶猫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嘴里叼着小布包,跑到折阳面前,小布包掉落下来,里面的竹片露出来,它跑了一路,都快跑断气了,立刻瘫软在地。
折阳看到竹片,来不及再细想任何的因果循环,他拿起竹片咬破指尖,一连数张符咒扔出去,将陶雨诗困在了里面。
但陶雨诗的怨念太强,折阳的符咒支撑不了多久。
折阳看向气喘吁吁的布偶猫,嘴唇动了动,布偶猫深吸一口气,不再休息,飞快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李励飞班级内和附近走廊一切的监控设施全部被毁坏。
折阳看向荆悬,握住荆悬的手,说道:
“用黑雾抓住她,只抓住,不伤害、不吞噬,能做到吗?”
吞噬是极厄邪祟的本能,荆悬平时不主动去作恶已经是极大的忍耐,折阳让他用黑雾困住厄却不吞噬,这跟让一个饥饿到疯狂的人不吃东西一样残忍。
荆悬深深地看了折阳一眼,黑雾猛地窜了过去,掠起的风让不少学生感到寒冷,在盛夏里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教室里的人终于注意到门口多了两个奇怪的人,不等他们探究,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李励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活了下来。
陶雨诗被黑雾缠着,嘶吼着、挣扎着被带到了折阳面前。
乐安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跟了上来。
折阳看着几乎贴到他面前狰狞可怖的脸,叹了口气。
他弯腰捡起乐安掉在地上的伞,重新递给她。
“走吧,回伞铺。”
布偶猫也赶了过来,几步跳进乐安怀里,瘫软成猫饼,这回他可是累坏了。
教室里的师生再次被李励飞吸引走注意力,没人注意折阳一行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们躲开监控,离开时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李励飞被抬走,送去了医院,没死成。
陶雨诗流着血泪,一直没停止挣扎,她如今的脑海里只有仇恨。
他们回到伞铺,陈记卤肉店的老板娘刚好喂完小草最后一口吃食。
她抖了抖裙子,站起来,也不跟折阳他们打招呼,领着小草,与他们擦肩而过,回到了巷头的卤肉店。
布偶猫看到门口一封被石头压着的信,叼进了伞铺。
折阳一连画了数张符咒,依旧困不住陶雨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