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兴元年，魏太和元年三月初四，河东郡皮氏县，后世山西河津市。

今天是个没太阳的阴天，天空中白茫茫一片，带着野花香气的和煦春风在平原上慢慢地飘荡。

皮氏县城外旌旗招展，一队队汉军士卒排列着阵势，站在青草地里，远眺着城池。

那城池并不高，不到两丈，城墙老旧斑驳，上面的墙体爬满了爬山虎，有些地方沾染了黑色血迹，甚至墙壁龟裂开来。

城墙下还散落着一些武器装备，每次攻城撤离的时候，庞德也只能把战死的士兵尸体带走，汉军的武器装备和旗帜就只能扔在原地无法回收。

在皮氏南面的耿乡汾水河畔，还竖立着一座曹营，朱灵并没有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皮氏城里，而是在城外结营，互为犄角之势。

困守孤城并不明智，敌人把城池一围，长久下去军心涣散，且粮草终有一日会耗光，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结营在外。

古代战争往往都是这样，甚至兵力多的时候，不止是一座营垒，可能会是多个营寨放在城外做策应斡旋。

事实上徐晃也是这样做的，他本来打算以蒲坂、解城以及臼城三座城池为犄角，结果邓艾突施奇兵，烧毁了臼城，导致他不得已困守在蒲坂城内成为了孤军。

因此现在的局势对于徐晃来说很不利。

不过刚开始朱灵这边情况就稍微好一些，虽然敌人多于已方，但他依托营寨和城池顽强地守住了庞德的攻势，皮氏县城可谓岿然不动。

但今日却变得不同起来。

晌午过后，庞德就开始勐攻曹营在耿乡的营寨，随着一阵屋倒墙塌般的混乱声响，曹军寨门处哭狼嚎般一声大喊“营寨破啦！”。

刹那时天地间似乎万籁俱寂，须臾便听得远处疾风骤雨地的马蹄声翻涌而来。

之后曹营一阵混乱，汉军强攻进了曹军营垒，刀枪相交，各种哭喊声、惨叫声、哀嚎声以及兵刃交接的声音不断。

大量的汉军开始涌入曹营，刚开始曹军还成群结团地过来阻截，接连被砍翻砸死几个小头领丢下几十具尸体之后知道了厉害，便扭头就往营垒深处跑。

曹营内的将领呼喝着想重新集结起队伍，但汉军那边势头更勐，冲入营寨中将猝不及防的大量曹军士卒砍杀，顿时形成了崩溃之势。

远在城墙上的朱灵看着城外乱作一团的汾水岸边心急如焚，但又眼瞅着城外列起阵势的汉军不敢动弹。

在汉军队伍的最前面还有不少云楼、冲车、投石车，刚才城外曹营的寨门就是被投石车给砸毁。这些日子他自己坚守城池就已经比较勉强，想救援城外的军队显然难如登天。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夜幕快降临的时候溃散的部分曹军士兵就想着重新跑回皮氏城里，夕阳下落，天地间灰蒙蒙的，将夜未夜时朱灵看到了他们身后的骑兵。

没有办法他只能下令不许开城门，眼睁睁地看着城外的数百曹军士卒像是被赶鸭子一般四散逃走，随后汉军士兵们继续衔尾追杀，将城外曹军剿灭。

到了这个时候朱灵就已经失去了一臂，城池内的曹军数量只有五千左右，军心也开始涣散了起来。

汉军日夜用投石车、云楼攻打城池，已经让他们士气跌落至了谷底。

朱灵知道再坚守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因为皮氏实在是太小了，敌人攻城器械很多，勐攻城池的话，皮氏摇摇欲坠，特别是对方的投石车非常厉害，连城外的寨门都被砸蹋。

再继续下去，等到庞德攻破了城池，恐怕就要全军覆没。所以到了三月初八晚上，朱灵决定孤注一掷，选择从东门率领士兵撤至临汾。

因临汾是河东至并州的必经之路，要想保住并州就必须保证临汾不丢，因此朱灵的选择是正确的。

夜幕降临，夜空中一弯弦月被掩在乌云后，清凉的月光从云层边透出来，照亮一小块青白色的天穹，连乌沉沉的云团边际也染上一抹白霜。

大地上却是一团昏暗，除却城门上那蓬火光，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朦胧阴影。

朱灵站在西城门楼上，最后看了眼远处汉军营寨的方向，城楼上此时扎着数十个稻草人，穿着魏军军服的颜色，即便城楼上有火光，离得太远也依旧会显得像站岗的士兵。

唯一让人奇怪的是他们一动不动。

“走！”

朱灵一挥手，身后数百名士兵悄无声息地下了城楼往东城集结。

很快东城门悄悄打开，一队队曹军士兵缓缓走了出来，他们推动着车马，带着辎重物资借着月光一路往东而去。

但没过多久西城门外的汉军营寨就立即从死一般的沉寂中苏醒起来，随着乒乒战鼓哞哞声以及呜呜的号角长鸣声，一队队士兵从夯土寨墙的垛口后面冒出头，弓上弦刀出鞘，到处都是铁甲叶子呼啦哗啦的碰撞声、焦急恼怒的催促声、齐整整的呐喊声。

汉军包围了皮氏，自然不可能不在外围布置岗哨。虽然曹军的行动极为隐蔽，但还是被汉军斥候察觉，迅速骑着战马往回跑，离得很远的地方就吹哨向营寨里的汉军汇报情况，告诉他们曹军准备逃跑的消息。

庞德一边穿衣服一边从自己的主将营寨里跑出来，他披上自己的战甲问副将姜元、任参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有全军集合的战鼓和号角声音？是曹军打过来了吗？”

任参把庞德的战马和大刀拿过来，姜元则是刚从前营回来，向他禀报道：“将军，斥候发现曹军准备从皮氏的东门趁夜逃走，末将发战鼓警示。”

“做得好。”

庞德翻身上了马背，举起手中的大刀道：“让刘郃和邓铜留守营垒，其余人全跟着我过去，别跑了朱灵！”

“唯！”

姜元任参应了一句，纷纷上马追击。

数千汉军轻装出动，迅速绕开皮氏城池，一路向着东面展开追击。

但曹军准备充分，他们知道从被汉军发现再到敌人出营追击肯定至少得两刻钟以上时间，因此出了城之后一路小跑往东向冀亭方向而去。

冀亭便是后世山西省稷山县，从皮氏到冀亭之间有一片由北往南延伸的丘陵小山脉，便是后世呼北高速与京昆高速的交界处。

汉军一路急追，由于是轻装出行，比曹军要携带不少物资快得多，等到鸡鸣初，就已经远远能看到前方火光连绵。

曹军似乎是以为甩掉了汉军，便打起了火把照亮前进的道路，现在却变成了汉军进攻的指明灯。

庞德见此大喜，喝道：“杀过去！”

他想着让士兵们不需要列阵，直接冲杀而去，鼓噪起声势。

由于曹军是大队人马带着辎重逃窜，又是首尾相连排队走，一旦被后方突袭，将会处于极为不利的情况。

所以庞德觉得，只要士兵们一个冲锋，对方后军就会崩溃，从而不费吹灰之力击破朱灵。

但任参也算是出自名门，祖上为西域都护任尚，有些学识，对庞德说道：“将军，朱灵据闻颇为骁勇善战，既然选择弃城逃跑，不太可能毫无防备，末将以为，他必有伏兵。”

“哦？”

庞德是个听劝的人，听到任参的话，冷静下来，往前头张望说道：“前方曹军在一路奔逃，却是不像伏兵的样子。”

任参指着前面黑魆魆的山峦和森林道：“将军请看，今日月明，若我是朱灵，肯定不敢点起火把。他点起火把就是想把我们引过去，那边山峦林地正好可以设伏。”

“有理。”

庞德觉得有道理，于是问道：“那你以为我们应该如何？”

任参想了想道：“末将以为将军可带一队人马往东边绕一里，再遣一路兵马先杀奔过去，等敌人伏兵尽出，正好可以突袭他们后方。纵使没有伏兵，前后夹击，曹军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