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吗……天哪……”
“……想去看看……”
“……想去……听说好多人都去看了呢……”
正斜靠在床榻之上的裴炎, 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瓶, 思绪飘远,耳朵却突然就听到了自己寝宫外头小宫女、小太监们那努力压低的讨论声,和声音里头那根本就压抑不住的兴奋, 眉头顿时一皱,就捏紧了手中的瓷瓶。
微微扬起头, 他便带着怒气喝道,“在外头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东西, 全都给本宫滚进来!”
一句话就立刻使得外头顿时死静一片, 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个小太监、小宫女们便抖索着身子慢慢走了进来, 一起扑通朝床上阴沉着脸的裴炎跪了下来。
也不敢求情, 只因为这位太子殿下他们也算是伺候了一段时间了,越是求情,只会死得越快。
他们刚刚明明就是看见太子殿下躺下了的, 怎么……怎么……
跪倒在地的众人脸上俱都是一片死灰。
裴炎又抚了下手中瓷瓶光滑的瓶身, 怒气奇异地竟平复了不少,这才寒声问道,“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德子,你说。”
“回禀殿下, 奴才几个也是听路过景仁宫的其他小太监们说的,听说……听说秦王殿下在御花园里给他的王妃娘娘捉了许多的萤火虫,又一起放了出来, 此时的御花园简直就跟那仙境似的,好像……现在还没放完呢,宫里头的人都去看了,回来都说漂亮极了……”
绿衣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说完。
一听到这样的话,裴炎下意识地便回想起自己中了毒昏昏沉沉之际,那道始终轻柔安慰的嗓音,那只温暖柔软的手,和刚睁开眼时对上的那双含笑的眼睛……
顿时就握紧了手中的药瓶,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他就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
“哪里?带我过去……”
“殿下!”那小德子一脸惊恐地抬头看了过来,“殿下不可!您身上余毒未清,若是叫娘娘发现了……”
这样不受控制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裴炎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看到了那小德子一脸惊惶的模样,反而一脸嘲讽地朝他看了过去,“这么说,本宫的话在你这里不管用了是吗?你的主子只有娘娘是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一听到这样的话,那小德子差点没将自己的胆都骇裂,顿时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
见他磕头,裴炎也不叫停,反而吩咐起一旁跟他一起跪着的宫女太监们随意给他披了件披风,便径直地太监口中说的那个地方赶去。
等他到了,隔着一丛月季便正好看见那于漫天的萤火虫中相视而笑的两人。
一瞬间,裴炎下意识地就想往前一步,一不注意,食指刚好就叫面前的月季给扎出了血来。
他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食指上溢出来的血珠,又继续抬起头看起面前这过于美好的一幕来。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皇后也默默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幕,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刚刚来到宫中就迷了路的少女如无头苍蝇一样,在宫里头四处乱转。
下一瞬,却看到了一个玄衣的少年忽然从她面前的琼花树上猛地跃了下来,一脸惊讶地歪头看她。
“咦,我还没有睡醒吗?感觉好像遇到了个小仙女儿……唔,这花你要吗?这是我在琼花树上的最高处采下来的,是最漂亮的一束,与你正好相称,送你了!”
一刹心动,以至于后来的提亲,明明自己的爹娘都不看好那个出了名的纨绔皇子,她却如同猪油蒙了心一样,一门心思地要嫁他,更绝食明志。可他后院里头的女人可真多呀,多到她后来连哭都不会哭了,他的运气又是真好啊,前面的皇子各种争斗,死的死,伤的伤,却叫他捡了那个漏,然后,女人就更多了,多到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是那一人的少女,渐渐死心,渐渐丑陋……
看着看着,或许是因为许久没眨眼,轻轻一眨,一滴眼泪竟然就从她的右眼眶之中悬空坠下,落入花丛之中,便再无踪迹。
再看,她依旧是那个妆容精致,雍容华贵的皇后,哪里还能看出那一滴泪的踪迹。
“走吧。”女人突然声音冷淡地说道。
刚准备转身,便瞥到了不远处那藏于月季之后的一个矮小的影子,她循着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被萤火虫围绕着的笑着的美丽少女。
见状,皇后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垂,顿时就掩去了眼中一刹闪过的种种深思,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而此时,另一头的皇帝也凝视着这一幕,凝视了许久,看着,便突然自言自语道,“十七,看不出朕的阿昭竟还是个这般多情深情之人,你说,我若是将你们这帮暗阁现在就慢慢交给他,如何?”
闻言,跟在皇帝身后,差不多整个人都要融入那黑夜之中的男人,并没有回话的意思。
皇帝这边也并不需要他的回话,而是低笑了声,抬起头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大儿子,一瞬,心中就下了某种决定。
就在这时,御花园一旁的一座高处的楼阁之上,并没有点灯,却有一个娇媚慵懒的女人斜斜地歪在了那栏杆之上,双目则一直怔怔地看着下方不远处御花园的那团萤火之光。
“贵妃娘娘,夜深露重,夜风又大,披上这披风吧……”一旁的一个宫女一脸担忧地捧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那被夜风吹得衣袂飘飘的贵妃娘娘却并没有听话的意思,反而勾着唇就笑了,“别说话,下头正热闹着呢……”
说完,她就没再理会身后的宫女。
再然后她就听到那宫女小声地唤了一句,“宁先生……”
刘贵妃眼睛一深,猛地转过头来,就看见那面容俊秀柔和的男人正抱着那纯色的兔毛披风,见她回头,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别任性了,披上吧,免得着凉……”
后面的话男人都还没说完,刘贵妃便猛地放下了自己的双腿,站直了身体看他,旋即快速上前,一把扯起那披风便凶狠地掷到了地上,用力踩了好几脚。
踩着踩着,不知道为什么,双眼一下就红了,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么着了。
“我说我不披,不披,不披,你是耳聋还是脑中有水啊?听不懂本宫说的话吗?我要你管我了吗?我要你管了吗?为什么你总要自作主张?自作主张地在宫外等我,自作主张地进宫陪我,自作主张地为我挡去皇后那贱人下的一个又一个毒计,自作主张地教授元儿的学业,好让他得到他父皇一次又一次地夸奖,自作主张地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刘芷婳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不需要感情,我要的是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我要的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痛快,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们早就在我进宫的时候就一刀两断了,什么都没有了!宁桓之,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宁愿做太监也要来到我的身边?为什么!”
后面的一句话几乎是刘贵妃用力吼出来的。
这些话她从他进宫的时候就憋着,憋到了现在,期间各种羞辱、谩骂,对方始终都报之以微笑。
她也是人,她也有心,在今晚这样的情境之下,在秦王与秦王妃感情的渲染之下,她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他学问那么高,是大庆年纪最小的秀才,品貌皆是绝佳,想嫁给他的姑娘那么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
一滴眼泪顿时从刘贵妃的眼眶之中滚落了下来。
见状,男子顿时皱了眉,却怎么都不敢上前,许久,他才淡淡一笑,“婳儿,我答应你的……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不是吗?”
听到这样的刘贵妃顿时一愣,又一滴泪便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悬在了她小巧而漂亮的下巴上。
也是这个时候,那个男子才终于皱着眉,试探地上前,刚刚抬起手。
看着那逐渐靠近的手,刘贵妃脸忽的就这么冷了下来,“你敢,本宫贵为贵妃,也是你这样的阉奴能轻易触碰的?”
阉奴两个字瞬间就使得男子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之中,脸上更是一片惨白。
见状,刘贵妃则伸手勾走了脸上的那滴泪,嗤笑了声,转身就往下走去。
却在转身的刹那,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可几乎就在她回到自己的长乐宫的当天晚上就病了起来,太医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始终都不能使得她完完全全的好过来,皇帝也来看过好几回,也始终都没有任何起色。
夜晚,男子见看望的人一波波地离开了之后,瞅准了时机,便溜进了那长乐宫中。
谁曾想他才刚刚走到床边,便忽然看见床上的女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两人对视了许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忽然就露出个娇艳的笑来,“桓之哥哥,你来看我啦,婳儿……婳儿生病了,好难受!”
说着,她便朝他伸出手来。
看到对方这样熟悉的模样,宁桓之蓦地睁大了双眼,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地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就慢慢露了个笑出来。
几乎同时,他怀中的女人也满足的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了一丝难过。
就一会,一会就好,她生病了不是吗?生病的人有资格任性,就让她再感受一下这样的温暖,好不好?好不好?
这么想着的女人顿时就抱得更紧了……
就在这两人抱上了没一会,京城的□□内。
裴昭听完了手底下人的汇报,便挑了下眉,“哦?想不到这位贵妃娘娘也是个有情之人啊,你说,我的好父皇又到底知不知道他心爱的女人其实早就已经……呵……要知道我的母后可是一次又一次地陷害了她,甚至我当初的失踪也基本是她在后面动手,但我的好父皇,却还只是将她降到了嫔位,但实际上一切规格还是按照贵妃的等级来的,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先等等,等他们的感情再深些,倒是宋家村李老师那边的事情你叫你手底下的人嘴巴松一点,叫我母后查出一点东西来,先勾起她的心思才好,知不知道?”
“是。”
说完,裴昭的面前的人便瞬间不见了。
又等了许久,裴昭这才起身出了书房,原先阴沉的脸也渐渐明朗开怀了起来,直到彻底转换成温暖所熟悉的那副模样,他才敲开了面前的房门。
下一秒,房间里便立马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房门打开,温暖笑着的小脸便立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昭哥哥,你忙完了吗?”
他听到她一脸喜色地喊道。
一瞬间,便彻底驱散了裴昭心头所有的黑暗与脏污。
是的,脏污,已经差不多完全回想起上辈子所有一切的裴昭,记得这个皇宫所有的脏污。
刘贵妃与身边的太监有染,那还是被他的好母后亲自给揭露出来的,那个时候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阴沟里的怪物的他,更是亲眼看着那两人千刀万剐之后,被分别丢到了两个不同的乱葬岗,他的父皇气急之下,竟是连这两人死后都不要他们在一起。
刘贵妃的儿子虽然证实是他亲生,可却也叫他送出了皇宫,之后则音讯全无。对于别人是音讯全无,可裴昭却知道那是他的母后转头就背地里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