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了,那躲在角落里的老女人这才抬起了自己木然的脸,然后句偻着背往屋内走去。
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反倒轻车熟路地开始收拾了起来,收拾好了,见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唯有被子微微打着颤,她这才缓缓开了口,声音嘶哑而难听,“走吧,他说要抓药,你还不赶紧起来,不然等他回来,你能逃得过去吗?那玉安堂的老跑堂的不是你老相好吗?没钱就暂时跟他赊点,走吧。”
说完,老女人就这么站在了原地等着。
许久,那被子才轻轻被人从里头掀了开来,一张蜡黄而带着各种或新或旧伤口的脸暴露在了空气中。
她默默地穿好衣服,默默地跟在了那老女人后头。
两人步调出奇的一致,都如同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而等磨着那老跑堂的抓好了药,两人提着药刚走出门,便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一下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耳边。
“哥哥,这儿的芸豆糕真好吃,桂花糕和云片糕也不错,爹最喜欢吃云片糕了,今天买了这么多,他一定很高兴!”
“怎么又在外头叫我哥哥?谁家哥哥会这么牵着妹妹,要是被人听到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好嘛好嘛,我不就是一时改不过来嘛,我知道了,以后呢……只能在床上叫你哥哥对吗?”
最后一句话是女孩压低了嗓门说的,除了他们两人谁也没听见。
一听到这样一番对话,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便如同过电一般,浑身上下勐地一哆嗦,随后忙不迭地朝声音处看去。
只见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的男人身着一身黑色大衣,笑得宠溺而温和,在他身侧,一袭粉白色小洋装的女子则扬着小脸冲他笑得灿烂。
随后就见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送上了车,又饶到了另一头也上了车。
很快,车子便开动了起来。
也是见车子动了,立在不远处的两个女人这才乍然清醒了过来,随即疯了一般就朝这辆车追了过来。
年轻的那位因为体弱外加染病的缘故,跑了没两步便捂住胸口,大喘着气地停了下来,随即便怔怔地看着那远去的黑色轿车,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来。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温暖……温暖!
回想她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各种颠沛流离,各种跌宕起伏,在她最痛苦最彷徨最生不如死的时候,她发觉她最怀念的竟然就是与温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虽然也苦,可是苦中总是带着甜的,她有人护着,有人爱着,有人念着,生病了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开心了说个不停也有人笑眯眯地听着,就连一块桂花糕,也带着那人的体温与味道。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陆初夏,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里,女人抬手就擦了擦脸上的泪,可没想到眼泪会越擦越多,泪眼朦胧间,她瞧见了路旁的一家刀具店,摸着内衣里头藏着的那块大洋,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与坚定。
这令她痛苦的一切,
该结束了!
并不知道陆初夏做出了什么样决定的顾韵则依旧疯狂地追着前方缓缓驶动着的轿车,边跑边喊着,“怀瑾,怀瑾,怀瑾啊!是娘,我是娘啊!怀瑾,你回头看看娘啊,回头看看,怀瑾啊!啊!”
苍老的女人同样边跑边掉泪,她也后悔了,早就后悔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她会弃怀瑾这么个孝顺儿子不顾而选择段天鸿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甚至于后来回想起来,就连曾经回忆当中美好的段敬也跟着一并面目可憎了起来。
这三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她都不敢轻易去回想。
有的时候再回想起曾经在帅府的生活,她甚至都有些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她做过的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怀瑾!”
顾韵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喊着,直到经过某个拐角的时候,脚下一个打滑,勐地摔倒在地,女人这才停下来追逐的脚步,随后瞧着那越开越远的黑色轿车,才终于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车内的温暖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陆怀瑾,她看着他的下颚微微绷紧,便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对方垂在一侧的手掌。
感受到手中触感的陆怀瑾这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来,看着小丫头一脸的担忧,顿了下,这才勾起嘴角对她微微一笑,“……不用管她,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做好选择了……”
嗯,很久以前。
该有多久呢?
怕是能追朔到上辈子吧……
是的,自从离开了青州城,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做着同一场梦,同一场令他后怕不已的噩梦,同一场真实的如同切切实实发生过的噩梦。
梦里的温暖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段天鸿手下,死的极惨,但是梦里的他却好似并没有什么伤痛的感觉似的。
父亲也死了,因为没有温暖的存在,他为自己挡枪而死,死在了陆初夏的手中,仅留下了一句他永远是他的儿子。
而他在奔赴战场之后,也很快死在了一枚炮弹之下,死无全尸。
可以说,梦境里的他除了在父亲的身边度过的那几年,一直都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连现在万分之一的幸福都没有。
有的时候,从梦中苏醒,他甚至都有些怀疑现在美好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梦境,他可真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一直都不要再苏醒过来……
温暖,你知道吗?
你美好的彷若我永远也不想清醒过来的一场美梦!
想到这里,陆怀瑾忽的低下了头,于汽车后面玻璃窗上透进来的夕阳余晖中,吻住了温暖的唇。
“哥哥?”
“乖,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