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乾帝一听便知道是黛玉了,上回他跟戴权提到过,头道:“朕想起来了,林海可不是留了一个女儿住荣国府。怎么,姑妈见到了?”
永昌公主暗暗纳罕,素日他可不曾询问过这些关于女眷诸事,掩住诧异道:“见到了,还要给她做媒呢,事后又到了嫁妆,原先别还担忧她一无所有,现今瞧着荣国府行事还有几分余地,前儿将林大留下的财物还给她了。”
听到此事,长乾帝忙详加询问,问完却道:“不必姑妈费心,朕已经有主意了。”
此话一出口,永昌公主吃惊道:“莫不是要赐婚于她?虽林大当初功社稷,可赐婚素来只有皇家宗室,一般哪有这样的福分?”
长乾帝淡淡一笑,道:“林海死任上,朕不能叫功臣寒了心。”
永昌公主知道其中缘故绝非如此,林如海可是上皇的心腹,但是有话她不能问,只得道:“既是圣要做主,就不费事给她寻家了。过两日,透露给荣国府,好叫他们知道,林姑娘的婚事非他们所能左右的,别眼皮子浅地随便许。”
长乾帝微微颔首,道:“这样也好,林姐毕竟是林大的遗孤,朕不能薄待了功臣,由着荣国府随便将其打发了。”
永昌公主听出了他话里对于荣国府的不满,虽然早有预料,仍不免有些呆愣。
长乾帝摆摆手,不再多,只道乏了。
永昌公主忙起身告退,暗暗思索什么时机这个话。
等她一走,长乾帝立时对戴权道:“荣国府果然将林如海留下的财物还给其女了?朕可一儿都不信,他们花掉的东西还能还回来?去打探打探,荣国府到底还了多少。”
那一回见了于连生,长乾帝想起了林家,叫戴权去打探消息,很快就有了结果,大约知道了七七八八,戴权若要打探什么消息,没有几个瞒得过他。
虽然不知荣国府到底从林家得了多少财物,但是国库没进一,林家宗族只得了原先林如海留下的大批祭田。林家是有远见的,年年都置办祭田,一百多年下来,祭田数目十分可观,贾琏再怎么贪心,也不能卖了家祭田,故林家的祭田未动,除了这些,林家宗族旁支竟是分毫未得,可见所有财物已尽入荣国府囊中了。
如今从归还的数目上可以推算出荣国府侵吞了多少,此后长乾帝还有用处。
他们是如论如何都想不到黛玉身边有一个丫头,丫头身上又有须弥芥子这等宝物,林如海容其私自截留藏匿了一半财物。
黛玉出身清贵,二品大员的嫡女,做王妃也使得了,偏偏她父母俱亡,又无权势近亲,婚事就乏问津了,连三四品官员之女都比不得。但对于长乾帝而言,实乃联姻拥有实权之臣子的上等选,以免那些权臣再结贵亲,强强联合,又朝廷上盘根错节,互利互惠。
林家虽有一些世交故旧,但毕竟不是至亲,哪能真的同心协力。
若是别家的女孩儿,或者长乾帝不知林家这些事,不定长乾帝根本不会意一个已逝大臣遗孤的前程好歹。偏他因于连生之故知道了,想到了朝堂上许多不顺心的事情,今日又上阳宫里受了气,故听了永昌公主的话,忽然就起了这个心思。
林如海盐课御史的位子上兢兢业业多年,不知道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可谓是劳苦功高,死后上皇竟置之不理,只对四王八公这些广施恩泽,林黛玉得了自己的恩典,朝臣知道以后,是感慨上皇的凉薄,还是感激他的仁厚?
不必深思,简直就是可想而知。
长乾帝有心留黛玉待将来之用,亦向博得好名儿,遂如此吩咐了永昌公主一番。
戴权深知其意,他这几日忙着端午节一事,不曾出宫,没有得到关于贾家归还财物的消息,况且才归还了两日,忙道:“的这就去走一趟。”
长乾帝摇了摇头,道:“杀鸡焉用牛刀,去了反而不好,动静大了些,叫那个于连生去,他认的妹妹不是荣国府里又是林家姐的丫头?必然得到的消息比准确,让他告诉那丫头,只是朕问的,那丫头必然不敢有所隐瞒。”
听永昌公主起当时的事情,长乾帝就知道雪雁还有未竟之语。
戴权答应了一声,道:“素闻那丫头十分精明,若是问起老爷怎么想知道此事,可叫于连生如何回答?总要给个名目才好。”
长乾帝起身,道:“就他们姑娘的婚事朕做主了,须得知道嫁妆几何,才好找匹配之家,不必她们汲汲营营煞费苦心。”
长乾帝何等精明,自打知道林黛玉的消息,着戴权一打探,就知道雪雁这丫头上蹿下跳,只为了一件事情忙碌,那便是黛玉的婚事。林如海临终前数封书信送往张家桑家和另外几家,也是为了女儿的终身打算。
服侍长乾帝回大明宫,戴权立时便叫了于连生过来,如此吩咐一番。
于连生得此重任,心知自己圣跟前已有了名儿,前程不差,不禁又惊又喜,忙一一将戴权的话谨记心,方出宫去荣国府。
贾母和凤姐等忙命雪雁招待。
雪雁领着于连生到自己房间,当她听于连生出长乾帝的圣意时,顿时呆若木鸡。
他们家的姑娘如何惹得当今留心了?林如海死的时候,可没得到一额外恩典,何况林如海临死时还对当今略有怨气,也许对上皇也有一丝怨气,毕竟忠心了一辈子落了那么个下场,常伴君如伴虎,这下黛玉真是前程难料了。
雪雁有些欲哭无泪。
于连生道:“妹妹担心什么?有圣做主,这可是谁都求不来的体面。”
她当然知道对于世来讲,这是十分体面,然而她不求黛玉婚事有多么体面,只想黛玉能嫁个好家,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谁知道当今给黛玉挑什么样的家?会不会突然下旨令黛玉和亲,或者远嫁?原著上探春的结局不就是这样吗?
雪雁越想越是忧心,只好胡乱道:“是了,有圣做主,就不必担心别从中作梗。”
于连生宫中多时,极擅察言观色,看她神色便揣测出二三分来,笑道:“妹妹关心则乱,世事两难全,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雪雁叹道:“大哥的是。”
先前她担心荣国府不知如何安排黛玉终身,后来担心永昌公主给黛玉挑选的家不知好坏,现倒好,前面都不必担心了,只管为圣之意发愁了。
于连生道:“圣总不会叫功臣寒心就是了。”
雪雁眼睛一亮,双手一拍,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咚作响。是了,这个面子情儿圣是一定会做的,为了这份面子,黛玉大约就免除了和亲和远嫁的两种可能,毕竟黛玉是林如海唯一的女儿,这种情况下的女孩儿不大可能被和亲和远嫁,总要给功臣留一骨血。
雪雁暂且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难道大哥就只为了告诉这个消息?”
于连生摇了摇头,将来意明。
雪雁悚然一惊,她没想到长乾帝竟有心思打听这些事情,必然不是他口中的对黛玉嫁妆心里有底,站起身道:“这事无法做主,得问问们姑娘。”
于连生头道:“这是应当的。”
雪雁眉头深蹙,道:“大哥稍坐,去请示姑娘。”
匆匆忙忙地跑到黛玉房里,紫鹃等正围着黛玉做针线,因八月是贾母的寿辰,黛玉打算做个抹额孝敬她老家,她做活儿慢,此时就得起针了,正配色花样,见到雪雁进来,声色不比往时,便笑道:“不房里陪着于公公,来做什么?”
雪雁道:“紫鹃姐姐和诸位姐妹都出去,有要紧事跟姑娘。”
紫鹃二话不,忙带着众下去,又叫关了门窗,自己坐门槛子上守着。
黛玉放下手中的针线花样,拿起一旁的扇子扇风,笑道:“这蹄子慌里慌张的,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天大的事情发生,也没见变过脸色。”
雪雁凑到她跟前,低低地把于连生的来意了。
不及听完,黛玉脸上已然变色。
黛玉自被林如海当做男儿教养,比雪雁想得更多些,她脸上闪过一丝惶恐,道:“圣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一个女孩儿家,无依无靠的,除了父亲的余荫一无所有。”
雪雁道:“想来就是因为老爷,姑娘方圣跟前挂了名儿。”
黛玉闭上眼睛,掩住眼里的泪光,轻声道:“圣做主,可不就是的福分?这下不必担忧府里将打发了。既然圣垂询,就实话实。只是外祖母终究不容易,有些事儿心里明白,就想着往好处,咱们不能给外祖母府上添了烦恼。”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原本只道府里已够让自己艰难了,再没想到外面的事情反而更加难以琢磨。
黛玉料想到了这件事给当今带来的好处,不然,她一个孤女凭什么让当今记着?
雪雁叹了一口气,搂着黛玉的肩膀道:“姑娘别太忧心,圣做主,总比府里将来胡乱给姑娘做主强些。知道什么话该,什么话不该,姑娘放心罢。”
黛玉头,道:“快去罢,别叫于公公久等。”
雪雁又安慰了好一番,方到于连生跟前,将黛玉所得财物一一告诉她,得并不细致,只了大概的数目,道:“因当初公中账册被老爷不心烧了一部分,故不知到底有多少东西,如今虽府里花掉挪用了些,下剩的只有这么些了,老太太又添了些给姑娘,可们老爷另外还给姑娘悄悄留了些东西,荣国府里并不知道。”
她得很模糊,外不知的话,只当她的是林如海临死前交给黛玉的那一部分珠宝书画古玩,毕竟黛玉回来时,行李多了许多,显然其中有林如海留下的东西。
于连生细细记下,又问了许多问题,直到雪雁得口干舌燥方止。
话里话外,雪雁终究没有给荣国府再添恶名。
于连生回宫后如何回话,雪雁一概不知,正告诉黛玉自己跟于连生了什么,话到中途,忽然听通报:“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叫林姑娘去呢!”
主仆二只得掩下忧思,先往贾母房中来。
二去的晚,比宝玉还迟一步,不知先头众如何史湘云的,只见她兀自大大笑同宝玉话,一身红裳,脸庞却比红裳更加鲜艳,黛玉无心和她话,便坐贾母身边,湘云拿着手帕子,挽着一个疙瘩,道:“给袭姐姐带好东西来了。”
宝玉提起上回绛纹石的戒指好,湘云打开手帕一看,正是四个戒指。
见到这一幕,雪雁心中好笑,面上强忍着。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她几年前就等着这一幕了,谁让她背后抱怨黛玉,难道黛玉就该给袭戒指儿不成,就是给丫鬟,也是她们该得而不是袭。
果然听到湘云道:“袭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
别犹可,唯有琥珀站贾母跟前,听了脸上很是不乐。
琥珀贾母跟前仅次于鸳鸯,话肆无忌惮,上回雪雁送扇子,她们八个大丫鬟都得了,只鸳鸯的扇坠略好些,那也是理所应当,各处第一丫鬟也得了,亦有道理,到底一个没落,不想史湘云这回来了,居然只给那四个。
等史湘云去见凤姐和李纨等并往园子里去,琥珀立时便廊下拉住雪雁抱怨。
对于琥珀,雪雁也不是很喜欢,她记得琥珀后来和史湘云黛玉跟前来往地黛玉嫉妒宝琴,她急着去陪黛玉,故笑道:“姐姐什么好东西没有?还意这么一个戒指儿。姐姐若是喜欢,有一个是上年姑娘给的,拿给姐姐戴。”
琥珀身上很有荣国府丫鬟的脾气,敢于指责讽刺年轻主子,道:“的何曾是戒指儿?鸳鸯姐姐是比不得了,难道还比不得别不成?从前瞧着史大姑娘倒好,现今做事也有个眉眼高低了,可不是想着她们都服侍最尊贵的主子,给她们东西,好替她好话儿?”
琥珀跟随贾母日久,知道自从宝钗生日起,贾母待史湘云大不如从前。
不仅她恼了,连别处的大丫头们也恼了,可是她们比不得这四个,不能如琥珀一样抱怨,只好作罢。唯有金宝知道消息后,狠狠地邢夫跟前告了一状,别比不得,难道她作为邢夫的第一大丫鬟,还比不上王夫房里被撵出去的金钏儿?
邢夫最厌别瞧了自己,听了金宝的话,亦生出不喜。
却湘云见过凤姐,笑一番,又去李纨处,李纨神色淡淡的,不是很热络,湘云只坐片刻便去怡红院找袭,李纨去了黛玉房中。
黛玉正窗下写诗,见李纨过来,忙起身让座倒茶,李纨并没有什么,只同她笑一番,接下来迎春探春惜春皆是络绎不绝前来,一时又有邢夫打发金宝送果子来,房里竟是热闹得很,黛玉既欢喜,又不解。
雪雁一看就明白了,等散后,给黛玉听。
黛玉伸手往她额头一戳,道:“呢,原来是这蹄子做的孽。何苦来着,云妹妹也不容易,自从正月里回去,外祖母再没提起过她,后来又定了亲,听日日家绣嫁妆,好容易她来了,懂得一些情世故打了,偏因前头的事儿叫别对她生出不满。”
雪雁当然是有心的,不过却不能叫黛玉知道,道:“不几年前送过一回,就是这几年咱们送礼何曾厚此薄彼过?原是史大姑娘做得不妥,偏姑娘来怪。”
一语未了,忽见外面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过来道:“金钏儿没了!”
一时之间,满室皆惊。
黛玉忙问道:“哪个金钏儿?”
婆子道:“还有哪个金钏儿?就是太太房里的金钏儿。前儿不是给太太撵出去了,日日家里哭,今儿一早不见了她,谁想打井时倒捞出她的身体来,一家子正救呢,可是早没了气儿,哪里救得活。”
黛玉和雪雁都不禁流下泪来,紫鹃亦从那间过来,流泪道:“金钏儿怎么如此糊涂?前儿劝慰了她好一番,叫她顾念着老子娘,没想到她还是投井死了。”
黛玉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被撵出去了,也不至于寻死!”
紫鹃道:“哪里有什么事情,姑娘多虑了。”
晚间歇息时,房里无,紫鹃方悄悄告知黛玉和雪雁关于金钏儿被撵出去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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