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相处寥寥数日,但是南华之聪明心计让雪雁既佩服又感动,南华固然不曾吐露出什么,可是雪雁是何等样人,焉能没猜测出几分来。南华一死,雪雁本来觉得自己不会太过伤心,结果仍是悲从中来,痛哭不已,于连生等人好容易劝解方止。
长乾帝当即赐银五百两,命戴权全权料理丧事,又有皇太后、皇后并诸嫔妃皆有赏赐,着心腹太监前来,余者朝中但凡知道的也送来奠仪若干,另派人吊唁,七日后送殡入土。
到底,南华不过是丫头出身,各家管事过来,已是十分体面了。
丧事一毕,戴权将宅子过到了雪雁名下,并将房契交到她手里,道:“你若有了为难的时候,只管叫你哥哥来找我,我虽无能,料理一两件烦恼的本事还是有的。”
雪雁听了,十分拜谢。
她并没有想过依靠南华得到什么大体面,人走茶凉,与其依靠他们,还不如靠自己。
等戴权带着于连生等人离去,整座宅子顿时空落了下来。
雪雁过来住时,身边带了两个荷和酒儿两个丫头,以及两个婆子,还有有年纪跟车的婆子,有她们陪着,一时之间倒也并不寂寞。
又住了几日,宅子里的东西渐渐收拾好了,南华留下的东西主要是珠宝首饰和布料衣裳等物,她瘫了七八年,年年都得些,上到皇太后、皇后,下到嫔妃,不皇太后和皇后真心实意感激南华,出手大方,就是别人想讨长乾帝的好赏她的东西也不少,每人赏一子攒到一处留给雪雁,数目委实不少,整整齐齐地装在箱匣子里头,各样首饰装了四个梳妆匣子,各样衣料装了三口大箱子,四季衣裳装了两个柜子,还有两匣金银。
除此之外,各样补品药材剩下许多,还有两张名家真迹字画并几件金玉古董摆件儿,都是往常雪雁在南华房里见过的,宫里出来的好东西。
这么些东西带回去忒惹眼了些,雪雁略略一顿,毫不迟疑地将三个梳妆匣子收进须弥芥子里,又将最后一个梳妆匣子、金银匣子、字画和巧古董放进衣料箱子里,再将剩下的古董摆件儿放在同一口箱子里,这样一来,只需带回四口箱子,而衣料不显张扬。
南华留下的那些衣裳有穿过的,有没穿过的,都是上用的料子,没有旧衣,即便是穿过的也有八成新,其中还有好几件贡品,十分珍贵,想是这两年才得的,太旧的都没了。因这些皆是宫里赏赐下来的,雪雁不敢毁损,思忖再三,只将南华的贴身衣物并去世时穿的一身衣裳丢在火盆里焚了,余者衣物装箱锁上,和先前的箱子放到一处,好一并运走。
剩下的还有办完丧事后的银子,皆是各家送来的,办丧事只花了长乾帝赏赐下来的五百两,其他的并没有动,有戴权看着,别人并不敢贪墨,都留给雪雁傍身了,零零碎碎堆在一处,足足有二三千两银子,单是贾母和桑母便送了一百两银子来,更别其他人等了,黛玉作为她的主子,也打发人送来八十两银子,不敢比肩贾母和桑母。
雪雁长叹一声,虽然她喜欢金银珠宝财物,那不过是为以后打算,而这些财物是南华多年动弹不得换来的,她觉得十分心酸,金满箱,银满箱,不如平安康泰来得要紧。
多思无益,雪雁敛住思绪,继续收拾起来。
这些都是梯己财物,她行事素来心,皆是自己亲自动手,看着一箱银子,沉甸甸的足有一二百斤,皱眉想了一下,雪雁唤来金婆子问道:“若是想将银子兑成金子,是去钱庄,还是去别的地方?”她长于公侯府第,于这些并不清楚,总得问知晓的人。
金婆子想了想,道:“去钱庄兑换极妥帖,钱庄里头都是按着朝廷上的规定兑换,若是寻常地方,虽有时候比钱庄高些,但是也有低的,且成色不及大钱庄。”
雪雁道:“你们收拾收拾,一会子陪我去一趟钱庄。”
金婆子答应一声,出去叫人驾车。
雪雁重新取出已放进衣料箱子里的金银匣子,将银子悉数取出,金子留下,匣子立时便空了一大半儿,统统放进奠仪之礼中,想了想,又将自己藏须弥芥子中未曾动用过的银子亦取了出来放入其中,方锁上箱子,叫人抬出去,跟她去钱庄。
附近都是达官显贵,并无钱庄商铺,出了两条街,方有一家钱庄,雪雁心中品度,在这里的钱庄必然有些个后台,而且四周皆是官宦之家,必然不敢欺客,便下车带人进去,钱庄掌柜的见雪雁虽然一身淡素,但是气度高华,忙忙地上来,闻得要以银兑金,便请进雅间。
雪雁问道:“不知以银兑金是如何换法?”
掌柜的笑道:“眼下是金一两,银十两,童叟无欺。”
和雪雁心中知道的金价并无不同,听了掌柜的这句话,笑道:“难道将来有变化不成?”
掌柜的见她嫣然一笑,顿觉满眼生辉,忙道:“这是不准的事情,若打仗了金子要涨钱,十二三两银子才能兑换一两金子,若是太平盛世,略下降一二两银子也未可知。眼下倒也太平,前几年有两年的时候,金子不过八两银子一两呢!”
雪雁听到这里方有所了解,原来金银价上下浮动,不禁问道:“铜钱兑银也是一样了?”
掌柜的头道:“正是,眼下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五百钱,若是打仗的时候,一两银子最高能兑一千七百八十钱,金子降价那一年,却只能兑换一千二三百钱。”
雪雁听了,也就是眼下虽非战乱之年,却也称不上太平盛世,头感叹了一句,指着地上的银箱子道:“既这么着,就先替我将银子兑换成金子罢。”
掌柜的忙命伙计拿戥子上来称银子,因皆是十足成色好银,便不似以往费事,忙活了半日,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两三钱,抹去零头,兑了三百六十七两黄金,雪雁进钱庄时须得婆子抬着银箱,离开时,只亲自抱着一个二十来斤重的匣子。
黄金而重,少了一口银箱子,分量减轻,衣箱便不甚惹眼了。
好容易收拾妥当,闻得黛玉已经离开桑家了,贾敬送殡已毕,雪雁便径自回荣国府,先去见贾母,谢了恩回过了话,方回房见黛玉,并将东西安置于自己房中。
这么些年,她汲汲营营,攒的东西本就不少,南华的遗物更添了极大一笔。
黛玉走进来,没留意到雪雁带回来的东西,只轻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南华去世时天气炎热,雪雁吃睡不好,略清瘦了些,今儿穿了一身素雅衣裳,越发让黛玉觉得可怜,刚刚相认没几日的姐姐,就这么去了,死的人解脱了,留下的人却伤心难过。
雪雁头道:“姑娘放心,我没有什么妨碍。”
完,回身开箱取出那两幅字画,送到黛玉跟前,道:“我姐姐留了两幅字画给我,皆是名家真迹,我瞧着竟是听姑娘称赞过好的,可惜了几回似乎被收藏于宫中了,竟是无缘得见,谁承想在我姐姐那里。我拿来给姑娘。”
黛玉听了,忙亲手接过来展开,喜道:“果然是好画,你借我赏玩两日,明儿再还给你。”
雪雁笑道:“姑娘喜欢,就送给姑娘,这话,当我是什么了?”名家真迹书画虽然极为珍贵,但是在她心里仍远远不及黛玉与她的情分之深厚。
黛玉歪头一想,道:“倒是我俗了,不过这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你留作念想儿才好。你先歇着,不必忙着过来服侍我,我找姐妹们共赏新画去。”
雪雁了头,刚回来,她也没精神做活。
黛玉拿着字画出了她的房间,吩咐紫鹃备几色精致茶,道:“去告诉姐妹们一声,就我才得了好字画,今儿我做东,请她们过来同赏,迟了,可就见不到了。”
紫鹃答应一声,随即笑道:“咱们就备这么两样果子做东?没的叫人笑话呢!姑娘若想做东,索性让我拿几两银子去厨房,吩咐她们好生做出几桌精致席面来,在园子里请客,一面吃酒,一面赏花,岂不更好?”
黛玉笑道:“我才笑话你呢!我请她们来,不是为了吃酒赏花,而是为了赏画,万不能本末倒置了。再,谁还稀罕一顿酒席不成?几样果子照样做东。快去。”
雪雁在屋里听到,忍不住莞尔不已。
一时姐妹们联袂而至,都道:“你的画儿在哪里?快拿出来我们瞧瞧。”
黛玉早已命人清了窗下大案,将两幅字画平铺其上,众人见了,围着赏一回赞一回,因听探春问道:“听雪雁今儿回来了,人怎么不见?”
黛玉道:“她累了这么些日子,我叫她在屋里歇着呢。”
众人想起雪雁身世,不禁感慨万千,都造化弄人,然后便撇开看画了。
她们都体谅雪雁没了姐姐,不来打扰,雪雁倒觉得清净,歇息一日,房里的东西归置妥当,晚间拿出四瓶香露来,递给紫鹃道:“我姐姐留下的,就这四瓶了,天热,两瓶留给姑娘,剩下两瓶明儿和了水给大家尝尝。”
紫鹃接在手里一看,三寸来高的玻璃瓶,上头贴着鹅黄笺子,一看便知是南华在宫里得的赏赐,忙笑道:“好金贵稀罕东西,你留着便是,拿出来作甚?”
雪雁若无其事地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何况上回老太太虽给了姑娘两瓶,也不过咱们几个贴身的丫头和嬷嬷们尝了一口,底下丫头子们哪里知道味儿?几次三番地羡慕怡红院里的丫头,如今咱们有了,给她们尝尝,不过是个味儿,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紫鹃道:“还什么玫瑰露呢,前儿老太太不在时,园子里为此还闹起了官司,还牵扯上了什么茯苓霜,若不是宝玉一力承担,平儿又息事宁人,瞧怎么收拾!”
雪雁笑道:“平儿倒好,亏得是她,倘或是琏二奶奶,不分青红皂白先打一顿再。”
紫鹃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好?现今二奶奶看她跟防贼似的。”
雪雁闻言一怔,随即想起凤姐自年初月之后便下红不止,至今犹未大愈,她自己不能和贾琏同房,性子又着实刚强,可不是防贼似的盯着平儿?贾琏按捺不住,只得在外面泻火,算算时间,贾敬已经送完了殡,他大概已经偷娶尤二姐了。
黛玉听了,想来心中明白,也不禁对平儿有些同情怜悯,遂对紫鹃道:“雪雁不过送两瓶子香露,你这些做什么?赶紧接了香露,东西值什么?金贵的是雪雁之心。”
紫鹃方收了,雪雁又将早已收拾出来的一些衣料布匹分送房中众人。
次日一早,黛玉拿着字画去找妙玉,也把两瓶香露带上了,雪雁则坐车去了赖家,她想托赖家将南华留给自己的宅子赁出去,这所宅子一共三进,前前后后的布局格外雅致,家具都是新的,一色儿齐全,最难得的是所处地段,想能赁个好价钱。
想到南华一番心意,雪雁不禁轻轻一叹。
南华容貌心机手段样样俱全,若不是瘫了,不定后宫中真有她一席之地。
赖大媳妇正要出门进府,见到她过来,忙道:“你来得巧,我将你花枝巷子里的租金给你送去呢!”着命丫头取了一包银子出来递给她,正是六十两。前些日子雪雁一直不在府中,在外面见了自己又没带银子,故拿了租金后赖大媳妇到此时才得以给她。
雪雁入手就知分量,谢过赖大媳妇,又道:“今儿来,还有一件事求干娘呢。”
赖大媳妇问是何事,雪雁笑道:“就是我姐姐留给我的那座宅子,在左都御史宅邸的隔壁,家具齐全,现今空着不住,我想着赁出去,一年多几两银子的进项。干娘知道我一个女孩儿家不好出面,故托干娘周旋一二。”
南华送殡之际,赖大媳妇奉贾母之命亲自过去送奠仪,事后又帮衬雪雁料理杂务,因而知道那所宅子的情况,听了雪雁这话,不禁拍手道:“那可是一处好宅子。”
赖大媳妇打听过,那处宅子原是戴权的,才买了没两个月,许多人都想赁下来,戴权身在宫中,自家妻子和继子都有大宅子住,自然不在意这宅子,素来都是赁出去的,偏后来皇太后命他给南华购置房舍,少时不得,便将这所宅子收拾出来给了南华姐妹。
赖嬷嬷看着雪雁,头赞道:“赁出去倒好,横竖你如今并不住在外面,白放着生灰尘不,没有人气便显得落败了。你这宅子着实是好,左邻右舍都是达官显贵之家,比你在花枝巷子里的房子金贵十倍,一年的租金,少有这个数儿。”着对雪雁比了三根手指。
雪雁吃了一惊,道:“三百两一年?未免太贵了些。”她原先觉得能赁出二百两银子就已经很贵了,没想到赖嬷嬷的还要多一百两。
赖嬷嬷却笑道:“傻孩子,你知道什么?想赁这宅子的人都奔着附近的达官显贵之家来的,若能攀上其中一家,哪怕是牵马托镫,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
雪雁笑道:“我知晓其中的道理,只是没想到竟能赁这么多钱。”
心中略一盘算,花枝巷子赁了六十两,加上这座宅子三百两,那就是三百六十两,一年不必费心就有这么高的进项,恐怕府里姑娘们知道都羡慕得不得了,她们除了定例的衣裳首饰月钱外,一无所得,除非得到当家主母或者长辈的青睐,有额外的衣裳首饰。
赖嬷嬷闻言道:“你还缺钱不成?”
雪雁笑道:“我倒是不缺钱,这些年得的都攒下来了,只是谁嫌银子臭呢?”
赖嬷嬷忍不住笑了,道:“也是。”
赖大媳妇听着,等赖嬷嬷完,方问道:“雪雁,你果然要赁出去?若要赁出去,早些将钥匙给我,我打发管家去给你料理,那宅子好,不几日就有消息了。”
雪雁忙摘了一串钥匙递给她,又明这把是大门的,那把是正堂正厅的等等。
赖大媳妇收了,自打发管家去给她料理。
等赖大媳妇走后,赖嬷嬷方关切地看着雪雁,道:“你姐姐的事儿,你别多想了,踏踏实实地跟着林姑娘,将来的前程少不了你的。”
到这里,赖嬷嬷心里暗暗有些可惜,眼看着雪雁又多了一依靠,谁承想这么快就没了,俗话人走茶凉,纵然雪雁在圣人跟前挂名,可到底不如她姐姐在世时的好。不过雪雁也不是没有好处,不南华留下来的房子和许多东西,就是南华虽然去了,雪雁得不到什么荣华富贵,但是略有些见识的人家也不会欺负了她。
雪雁眼圈儿一红,轻声道:“我原没想过依靠我姐姐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刚认了她就阴阳相隔,瞧着她留给我的东西,难免有些伤心罢了。”
赖嬷嬷听她如此言语,了头,倒有些赞叹她不好高骛远的性儿,一时无话可以安慰,道:“也不知道你们主仆两个怎么了,林姑娘公公出了事儿,你好容易认个姐姐偏又没了。正经过些日子,去庙里上几炷清香拜拜才好。”
提到周家,雪雁忙问道:“我忙着我姐姐的事儿,不知周大人的案子如何了?”
赖嬷嬷道:“不过还是那么着,收押在大狱里头,听派去查案的人还没回来呢,你们倒是不必担忧,现今外头有周夫人张罗,比你们闺阁女孩儿做事强。”
雪雁叹气不语。
别过赖家,走进后门时,可巧遇到王忠向她招手,便走过去问道:“王叔有什么事儿?”
王忠站在门里一角,叫人远远避开看着,却听不到他们话,方开口道:“最近得了不少消息,你想先知道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