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又是许久。
在马车辘辘的滚动声里,陈岚沉思许久,突然凄声一笑。
“或许,我不想让他这么痛快地死。我想他活着,余生痛苦,看我快活。”
余生痛苦,看我快活。
宝音琢磨着陈岚这句话,突然开悟了几分,眼睛亮了亮,哼笑着点了点头。
“囡囡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人死如灯灭,万事皆可空。他舒舒服服去死了,余生痛苦的便是我们。何不让他痛苦,眼睁睁看着我们快活?”
宝音一边说,一边倾身过去,将手放在陈岚的膝盖上,温柔地微笑着看她,说得掏心掏肺。
“囡囡,昨夜我没有与你相商便对巴图痛下杀手,是我的不是。但是你,往后有什么想法,别埋在心里头,都说出来好吗?我是你的姐姐,就算这天塌下来了,我也会护着你,永远站在你的一边。你懂吗?”
陈岚听着宝音情真意切的话,看着保养得怡却仍是沾染了岁月痕迹的长公主,心窝一窒,眼睛突然酸涩,水雾浮了出来。
“姐姐,我我太不争气了。一生碌碌无为,胆小怯弱,给先帝先皇后,给你和炔儿添了无数的麻烦,是我让大晏皇室蒙羞,我愧对你们,愧对父母”
宝音握紧她的手,压着嗓子道:
“傻妹妹,你在说什么?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炔儿也是你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何来麻烦一说?你以后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公主?我大晏堂堂正正的公主?”
这番话不知哪里触到了陈岚的心扉,她突然悲从中来。
“你们拿我当亲人,当公主。可我只是一个孤女我不能躺在父母的功勋薄上理所当然地做一个蛀虫,毁掉父母用性命换来的尊荣。”
她低低饮泣一声,怕吵醒阿拾,又强压着泪声咬紧下唇,将阿拾搂住,只余肩膀颤动。
“我是个孤女,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孤女”
宝音盯着她,许久没有动。
心里想:也许这才是她留下巴图的本意吧?她不想阿拾没有父亲。
唉!
宝音一叹。
“囡囡,你说的什么胡说?阿拾有你,再不济,还有我。她怎会是孤女?只要我活着一天,阿拾就荣宠一天。将来,赵无乩若是欺她,负她,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喂狗!”
她说得狠,吓得趴在时雍脚边睡觉的大黑颤了一下,抬起头来。
宝音看着大黑心情便开怀,噗声一笑。
“快睡!不喂你吃,我知道你嫌弃。”
大黑舔了舔嘴巴,拿爪子刨她一下,仿佛在说“我不嫌弃”。狗子就是开心果,大黑这一动,让宝音愁绪全无,突然便乐了起来。
“哼,那我便听囡囡你的,暂时饶了他吧。只是那个褚道子——”
说到这里,她瞄了一眼装睡的时雍,低了几分声音,却颇有几分警告之意。
“他的账,还是要仔细算清楚的。”
这番话一字不漏的都落在了时雍的耳朵里,她心弦绷紧起来。
看来长公主对褚道子做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这笔账若当真算起来,岂不要了他的性命?
时雍心里着急,又不敢接话,只能继续装睡。
宝音似乎知道她醒着,哄完了陈岚,不再说褚道子的事了,而是专心地拿了肉脯喂起大黑来。
这大黑长着一张贪吃的嘴巴,在信任的人面前还是很会讨好卖乖的,为了吃,什么都可以,击掌作揖,俯地而拜,十八般武艺都会,逗得宝音咯咯直笑。
马车行到阴山脚下,时雍才在一串迎面而来的马蹄声中“惊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假意打个呵欠,“到了么?外面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陈岚没有说话,宝音叫了焦融来问,却听他喜滋滋地道:“长公主,有贵客来见。”
贵客?
时雍心里刚刚起疑,便听焦融接着道:“是定国公府千金和少将军夫人一行。”
乌婵?
陈红玉?
时雍心里怦怦乱跳,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
她们怎么会突然来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