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写下的第一页中,他的档案报告显示为“无害,安全,威胁性小。性别为o,为可生育资源,不建议清除。”
这是萧问水想要他看到的。
他不哄他,没有解释,只是将事实摊给他看:萧家手段下作阴狠,云家也不无辜。
利益的漩涡中无所谓正义与邪恶,因为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奔忙拼命。他不再给他搭建一个童话,他也不再走在他身前,牵着他的手带领他回家,他只是让他看见最冰冷的现实,而后袖手旁观。
门被推开了。
是萧衡应约前来。
他走进来,四处张望着,似乎对云秋的“没有找到路”而感到有些疑惑不解;这明明是个开阔空旷的空间,连遮挡视线的东西都没有。
然而,这种疑惑很快就被他在云秋身前看见的牛皮纸袋所消释——他兴奋地跑过来,说:“就是这个!快给我!”
云秋没有动。在这一刹那,几步路的距离,萧衡身后的门被紧跟着再次推开,无数个红点在他身上瞬间汇聚,最后聚拢在他后心的位置上。
云秋认真地说:“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他飞快地站起身,想要往门口的方向逃——但是萧衡像是猛然反应了过来,他大吼一声,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猛地扑过去,拽住了云秋。
那一下几乎把云秋扯脱臼,巨大的惯性让云秋耳朵里“嗡——”的一声,枪.口抵在了他的脑门上,冷冰冰的,很沉的触感,带着一种刺鼻的气味。
萧衡双眼发红,在看见心口的红点之前就制住了云秋,他暴怒地呵斥道:“谁敢动我!谁敢动我,这个omega就会马上死在我手上!我看谁——”
他的话音淹没在当喉穿过的枪.响中。那一刹那,云秋看见萧问水出现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里,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一个错身的时间,他以极度的冷静和冷酷将云秋扯回自己的怀里,开枪的同时单手护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遮挡泼出来的血,和“砰”的枪响一起猛烈地炸在人身边!
温热的,湿淋淋的,带着浓烈的腥.味,当头浇下。死人的身体倒下来,在地上撞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和声音让云秋直接失声了——他吓得走不动路了,浑身都是别人的血,几乎让他尖叫出声。云秋拼命往萧问水怀里钻,萧问水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乖,云秋,你做得很好。”
可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萧问水低声发布着指令,云秋听的模模糊糊,依稀知道是他要借这个机会和董事会撕破脸,从此再没有什么顾虑,这是萧氏集团的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清洗,这个公司不需要董事会。
云秋拼命喘着气,已经出现了过呼吸的症状。萧问水只是稳定地站在他身后,扶着他,架着他,一只手横过他的腰把他制住,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等待他剧烈的、惶恐的喘息平定。
他是他的功臣,是他的财富。他怎么会背叛他?
那天他在电话里听出他哭了,云秋被他接回家,直接颠三倒四地讲述了这次见面。那是急切的、邀功请赏一样的坦白,他希望萧问水表扬他,希望能够因为这件事情回到原来的轨道中——尽管现在的一切和以前并无不同,唯一的改变是他自己。
直到看见那份文件的时候,云秋就明白了。
萧问水不是不知道他的心事,但是这一次,他选择了放任不管。他不再哄他,他铁石心肠地要他一个人想明白。
云秋满脸是泪,浑身发抖。萧问水抱着他回了办公室,在休息室给他洗澡换衣,让他安静地待在浴缸里。
萧问水身上也溅了血。其他地方都还算干净。云秋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只有那么一点点血,流淌出来的一滩,盖不满他们两人走过的脚印。
而跟过来的验尸人员说,这已经是非常大的出血量了。
云秋的思绪混乱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起罗炎的叮嘱,想起老先生递给他的数学试卷,想起云公馆外惨烈的黄昏,最后想到他的小熊,和他一样浸泡在水里,非常可怜。
他怕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害怕,只是无助地流着泪水,在热水的安抚下缩成一团。
萧问水的声音有着微微的嘶哑,但是仍然平静:“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你参与进来,只会给我添麻烦。这次我让你过来了,是因为你坚持这样做,现在你知道这种事到底有多危险。生活不是拍电影,云秋。”
他知道那天的会面,他知道他的行程,见到的每一个人,因此能够布下天罗地网。
他在监控里看见了漂亮的少年无助地站在那里,而他的手机一遍遍地弹出来电提示,他没有接。
他要他见到那个人,以此来掰正他随时随地控制不住散发的、无用的善良和天真。萧衡会是云秋接触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然后他是第二个。
云秋坐在浴缸里,把自己浸入水中,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声地,喃喃地重复着:“你不许骂我,你可怕。”
他不是什么好人,萧问水一直在告诉他。
萧问水笑了起来,仍然很平静,像是早预料到一个赌气撒娇的孩子会做的事情,对此产生的一点无奈和纵容:“现在知道怕我了?”
“怕我也没关系,你迟早都会知道我是什么人。”
萧问水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云秋,从你小时候起我就讨厌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胆小,自私,骄横,欺软怕硬,做事冲动。如果这些天你要问我,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
云秋的眼泪已经冒了出来,他大叫出声:“你不许说!你不许说!不许骂我!”但是他越是反抗,萧问水的口吻就越是平静,连他要跳出浴缸捶打他都无法动摇。
这是对他的宣判,对他这么多天以来的等待的最终判决。
是云秋不想听的判决。
那些厌恶和恶意是给他的,那些爱与宠溺是梦中泡影。
萧问水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凭一个电话能知道他哭了,自然也知道他前几天的恍惚和疼痛是因为什么,知道他不合时宜的急切讨好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他发过高烧,去过云公馆,在孤独的输液床上梦见过往。
云秋哭得声音都嘶哑了,他接近崩溃地哭喊着:“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跟你说话的!”
萧问水顿了顿,然后说:“我知道。”
他推门出去了。
刺骨的疼痛几乎要灼伤人的意志,呼吸间仿佛掺入了尖利的玻璃碎渣,吸一口气,要缓上很久,可是依然疼痛。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文档,口领密钥还悬在眼前。
一行字,十七个字符。
“你是我最爱的小宝贝,我的小喇叭花。”
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句情话。
萧问水伸手关掉文档,创建了一个新的。
标题:离婚协议书
光标停在那里,一闪一闪。但是始终无法往后推进半步。
萧问水神色如常,伸手拿了杯水,入口觉得有股奇怪的腥.味,吐出来一看,带着淡红的痕迹,是血。
再含一口漱口水,可是那抹淡红越来越多,是他的口腔内壁又开始渗血,止也止不住。于是他含了一口冰水在嘴里,麻木的冰凉混合着令人反胃的甜腥,却仿佛梗在心口。
不能一起生,至少还可以一起死。硝烟出现伊始,那种强烈的愿望又浮了上来,从海岛开始成形,从云秋一脸灿烂的笑容,告诉他:“我要加入你的骨灰盒”时落定,这种自私而疯狂的想法,他快要抑制不住了。
云秋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对他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花朵会枯萎,不如摘下的时候就嚼碎,揉进自己的骨血,从此让花在自己阴暗的骨骼中存活。
他做到了,他顺坡下,该了断时放手。虽然那么痛,可是痛过就好了。他没有再往休息室里看一眼,只怕再听见一声里面人的哭泣,就会带着他一起纵身赴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