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他看上去相当平静。他没想到亮刀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自从他拨开前生的迷雾,不再将过去放在眼里之后,一切阻塞他的问题突然都显露出了答案。
他平静地道:“不过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他有理由杀他们了。
雪怀出门直走,穿过走廊,径直去了暖阁顶层的兵器室。
沉重的神木门轰然打开,显出陈列于此的一条兵器长龙。整个东三间暖阁中所有学员的兵器都放在了这里,由七十二只重明鸟看守、监视。
七彩华丽的鸟伸长脖颈,为他衔来他的灵火铳,却被他微笑着拒绝了:“麻烦为我取下旁边那把蝴.蝶.刀,那是我道侣的东西。”
其实也算是他的东西。上辈子,他用它不离身,这一世被云错买了过去。
藏兵阁中道侣兵器视为共同使用,重明鸟什么都没说,将沉重的刀兵盒放在他手心。深红的武器一长一短,透着凛冽的杀气,仿佛是感知到前世的主人接近,它的刀身散发出铮然声响,刀身颜色加深,妖异如血。
雪怀礼貌地点了点头:“多谢。”
当云错听闻雪怀已经离开了慕容山门之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了。
彼时他和慕容金川一起用了晚饭,听得仙洲法阵门口的值守仙童汇报当日出入情况,其中就有雪怀的名字。
慕容金川是记得雪怀提前给他请过假的,只不过还没到时间,这次突然提前恐怕有原因,便问云错道:“小怀为何现在便走了?他跟你说过么?”
云错亦什么都不知道。他想了想后,才到:“昨日雪怀收到了雪伯父的一封信,或许跟那有关系,应当是深花台有急事。”
慕容金川便不再问。
小师妹在旁边听到了,悄悄问道:“云师弟,那你们下午不就听不成戏了吗?好可惜,雪师兄早晨收到信,还不到中午就走了。”
云错没有回答,眉头皱了起来。
他径直回了暖阁,看见了雪怀留的字迹,但心中却陡然生出一处空洞的不安,越来越大。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在他控制之外发生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群信鸦。他自己也有一只,冥主亲手送给他的。
当初冥主告诉他,信鸦只能为他解释已有的疑惑,无法为他寻觅他所不曾想到的答案。
“雪怀真的在找伯母的遗物吗?”他问道。
信鸦嘎嘎笑道:“不是。”
“他在找什么?”
“无可奉告。”
“我应该怎么去找他?”
“少仙主,去藏兵阁问问罢。”
云错心下一凛,出门一路寻到藏兵阁,门一打开他就完全明白了——
雪怀把他的刀带走了。
上辈子这是雪怀用来杀人的武器,刀必出鞘,刀刀毙命。
原来雪怀不再修观心法,不再躲避雷劫,不是他放弃了,而是他已经找到了方向,只等最后一个答案。
雪怀要去杀谁?
他知道了什么?
云错指尖纠集出强力的法令,上古的符文召来了六界所有的信使——青鸟、金翅鸟、东君使,它们字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慕容仙洲上空盘旋不去,为这里到冬洲的三百万里路,支撑起一道连绵不断的仙罩。
他现在已经追不上去了,雪怀乘最快的青鸟出发,明日便会抵达仙洲。
他正在飞快地离开他,前往更远的地方。
这个感觉似曾相识,云错手指冰凉。直到饕餮鬼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时,他才回过神来。云错俯身摸了摸它的头,给它喂了几样垃圾,而后慢慢地收拾雪怀的房间。
收完后,他盘腿坐在床上继续发楞。
落日西沉,暮色笼罩整个房间,白天的生气无法抵抗黑夜的侵蚀,逐渐被慢慢地压下去。
等到全黑的那一刹那,云错突然动了动,闭目凝息,气行小周天。
这房间里充满着雪怀的味道,清淡的兰草香气。他闭着眼睛,如同盲人那般摸索着,在袖子里找到了几百张纸条——都是雪怀近期写给他的,从他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开始,平淡而琐碎。雪怀有时候懒起来,就用那种可以封存声音的信纸,直接跟他说话。
——“外婆给你找的衣服在床边。”
——“起床了,自己做饭,碗我来洗。”
——“今天不用遛小饕,我们晚上一起去吧。”
——“我晚上不回来。”
——“明天有空出去玩么?我找到一家好吃的人间酒楼。”
——“哄一下小饕可以吗?今天我又把它说哭啦……”
然后他们在一块儿了,有时候黏黏腻腻的,彼此都不说出口。雪怀跟他撒娇的时候少,一本正经的时候多,有一回云错很晚才修炼回来,雪怀等他等得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忘记关上封印的信纸。
他拿起信纸一听,只听见他清浅恬美的呼吸声,一直到最前的时候,是一声低低的:“云错呀。”
雪怀自己都忘了那天睡着之前想跟云错说什么。一章信纸作废了,他随手就丢了,云错紧跟着就悄悄捡了起来,收在手中。
现在他拿在手里的就是这一张。
雪怀的声音从信纸上荡出来,温柔又可爱,他说:“云错呀。”
他听着那温柔的呼吸声。
收心求静,练养丹田,及气冲关,练养周天。前尘往事,谨慎观心。观心法里的那道门重新对他打开了,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后,径直向里走去。
门后又是无数道门,里面的场景千变万化,有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寻仙阁,有他们成人后的荒野军营,也有寂静无声的仙家宫殿。
他走向和雪怀初遇的那道门,越接近他已有记忆的门越近,反之越远,也越发暗淡。整个观心术的内部犹如一道迷宫,辅以数不清的心魔和幻影。前世今生两重记忆同时交叠,大大加深了迷宫的复杂性,任何人走到这么深这么偏的地方,恐怕都难以回头。
但云错不管,只要他耳边听得见雪怀的呼吸声,他便认定自己在走正确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走得这么深,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深很多。步步杀机,越走身上越冷,但他义无反顾。
第一次,他看清了观心术后面的真相。
他看见雪怀和他头碰头地找了一夜,看见雪怀与家人大吵一架,不管不顾地加入他的军队。
看见他心尖上的人注视他离去的背影,眼底露出懵懂青涩的笑意。
看见他因一道家书急急飞回,质问父亲:“为什么随随便便给我定亲?你至少要告诉我他是谁。”
雪宗笃定道:“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以你的心性,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跟他在一起。但我们当爹娘的,要考虑的不止是你喜欢谁,还要考虑对方的出身、心性、前途,那个人身份过于特殊,修为和心性也暂时配不上你,无法给你好的前程。我给他五年时间,若是能成,他便会是你天上地下第一好的夫婿。”
看见雪怀带着年少时的张扬和锐利,像一只小刺猬那样摔门而出。他坐在桌前,漆黑的墨笔几笔勾出潇洒的字迹,那是少年心事,是云错想都不敢想的过往:
“天下第一最好的夫婿,不出云错。”
作者有话要说:云三岁:呜哇哇哇quq媳妇妇你上辈子是喜欢我的呜哇哇哇哇tattatatatat
雪四岁:抱抱我的小心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