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少主。这对你和云少仙主来说的确不公平, 然而我们要考虑的是六道众生。你也不想二十年前的浩劫再重演一遍,对吗?”
雪怀低声怒吼道:“那就把你们那个所谓退隐神游的浮黎宫主拉回来!二十年前他可以, 二十年后也可以!”
“我们也想, 雪少主。然则我父王游历的地界已经在六界之外, 联系不到他。”白弈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表现很平静, “我自身压制星盘, 寸步难行,暂时无法离开天界。我的爱人容仪,亲率兵马镇守仙界边陲,魔族要是来犯, 他首当其冲。令尊的意思也是如此,如今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每个人都时刻准备牺牲自己, 我们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雪怀背影顿了顿, 没说什么, 径自离去了。
一夜无梦。
浮黎宫身处雪山中央,外边是皑皑白雪。雪怀半梦半醒间, 总觉得自己身在冬洲,睡在自己卧房的小榻上。浮沉间总以为云错在自己身边,伸手一摸, 又没有。
他出来得急,没把饕餮鬼带在身边。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发冷, 更睡不着了。
他披衣起身,走出寝殿外。
一出门,廊下似有个值守的星官,回头看向他:“雪少主,有什么事情吗?”
雪怀对对方依稀有些印象,晓得对方是杀破狼三星中的贪狼星君,以前和他们家有过走动来往。于是过去打了个招呼,简单寒暄了几句。
贪狼听说了这次的事情,叹息一声:“他们一家子都是这个脾气,太子活脱脱就是我们帝君早年时,雪少主,我代我们太子向您道个歉。”
雪怀摇摇头:“也不必。”
说到底,他上一世当左护法时,类似的手段也用过不少。上位者有自己的考量,只求结果不虑过程,为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眼下只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没办法在这件事上锱铢必较。
更何况,这些事里桩桩件件都有雪家的影子。雪宗的意志就是雪家的意志,老一辈的狠辣决绝,他由始至终被蒙在鼓里,他亦没什么立场去指责别人。
雪怀披着衣服,立在廊下看了一会儿雪。
贪狼忽而问他:“雪少主,云少主是要登基仙主了么?青鸟的消息还没来,不过这件事应该快了吧。你们有了婚约,到时候你要佐他治下。”
雪怀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后说,“可能吧。”
“那你也没空过来当星官了,哎,七杀星星位空缺这么久,我本以为你会过来的。”贪狼说,倒像是真的很遗憾似的,却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他,“当年我们看你时,你还是个豆丁,眨眼间都跟人成亲了。这是我和破军星给你准备的新婚贺礼,本来是想用作你上任后,我们三星会照的贺礼的,不过现在送出去也不亏。”
雪怀接过来,看见是一樽玉盘螭。
贪狼咧嘴冲他笑:“新婚快乐了,雪少主。”
雪怀道了谢,低头瞅着这个红木盒子,喃喃道:“……也不知道三生石修好了没有。”
贪狼没听清:“什么?”
雪怀却摇摇头,低声说:“没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雪怀参与了在场众人的部署会议,大约听了个来龙去脉。
白弈与其他人本来做好了他不配合、不参与的准备,但众人却惊见这十七岁的少年不仅收敛了昨天那样排斥的态度,反而沉着认真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还提出了好几个建议。
目前天界联合仙界严防死守,除了守着以外,目前的意见是还要主动进攻,以此来获得主动权。
天兵已经部署整齐,剩下的要联合九州仙界的兵力,就要看云琰那边的意思了。
然而,很快有一个仙官来报:“目前九洲那边局势还不明朗,仙主云琰身体不大好,就传位给谁的事情上尚且在僵持,现在去过问恐怕不是好时机。云少仙主怕是要和自己的亲叔叔打起来。”
白弈“啧”了一声:“我一直不建议天界仙界分家就是这个原因,琐碎事多。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一个位置。”
雪怀抿了抿嘴,淡声说:“我去看看情况吧。”
白弈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低头拨了虎符和命符,“也好,劳烦雪少主。另外,为了尽早稳住事态,浮黎宫会分拨一批兵士,极力支持云错登基。”
大军整备,雪怀作为监军整装待发,牵着九色鹿站在云端时,尚且觉得恍如隔世。
却的的确确是隔了整整一辈子,跨过生死,最后成了一个圆,走在了相似的道路上。
跨过北天门后,是东君洗濯车马的仙境泉池,曾经有九个太阳的地方。大军在这里交接。
云错本人没有来——云琰随时可能出现状况,他这个时候一步都不能离开中洲。代替他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长身玉立,朗声道:“少仙主命我来此交接军务,对面可是浮黎宫监军雪怀?”
雪怀亮出白弈的结印与虎符,也请对方表明身份,便听见来人报了自己的名字:“鄙人少仙主座下左护法邵音。”
左护法。
雪怀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了什么,仅仅这三个字,就让他心内犹如滚汤翻搅了一下,闷闷的一下子没泄出来。
他勉强笑道:“幸会。”
他没来过中洲,仅有的一次,还是云错带他过来这里养伤,停驻在中洲某个静谧的山林医馆中。
这里和常年大雪的冬洲不同,气候干燥,土地黑沉。东风穿过高大巍峨的古城墙,时常发出呜呜的气音,如同萧声。这里的一切都庞大生冷,整个王城仿佛一处精密切合的卯榫与齿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雪怀和邵音吃了一顿饭,席间还有其他人陪同,简单聊了聊最近的状况。
席间,邵音压低声音告诉他:“仙主其实有意将位置传给少仙主,少仙主也有这个意向,然而其他人总有异议,质疑少仙主的出身和品性,现在两边僵持不下,只看到时候仙主崩逝,谁在人床前,谁能先拿到遗诏便是了。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
雪怀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说:“既然这样,我需要做什么呢?”
他清楚地知道,云错其实并不缺浮黎宫的这点兵力。他们大张旗鼓地过来,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作为天庭,对仙洲继立的事情表个态而已。这样给云错的叔父那边造成压力,算是为云错上位造势。
果然,就听见这个左护法说:“无事,请您好好休息。天兵与我们的兵士在调度上难免不太和衬,磨合起来大约要些时间,事成就在今夜了,您安稳地度过这一夜,明天早晨便能邀您共睹大业。魔界的事情,我们之后再商量也不迟。”
雪怀便懂了对方的意思。
云错不需要他。
地方还是熟悉的地方,然而如今雪怀连云错的幕僚府都进不去。他们给他安排了客室,用过午饭后各自午睡歇下了,雪怀睡不着,顺着自己熟悉的地方走,登上鼓楼,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转了几圈儿,又爬上城墙边,趴在栏杆上往演武场里面看。
演武场里的人,他分不清是哪一边的人,又或是哪一边的都不是,只是跟着云琰苟延残喘的卫队而已。很奇怪的,他从来没有以看客的角度来看过这个地方,兵士操练,口号声真如雷霆,尽情挥洒汗水。
然后他就看见了云错。
从演武场的另一边过来,骑着一匹仙马,前呼后拥,整个人显得高挑而沉默。他在人前的那种轻慢、带着威慑力与压迫性的一面又出来了,身披深红织纹的披风,英姿飒爽。
雪怀看了他一会儿,想要离开的前一刹那,却见到云错像是有感应似的,抬头望他这里看过来。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雪怀微微怔忡了一下,然后移开了视线,转身下楼。
雪怀身上什么都没带,于是去找邵音要了点钱,想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