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璟面色微寒,那一张玉色含冰的脸越见薄白,但他却坐在那里没动,只看着云苏在说完那句话后袍角一甩,进了皇陵。
肖璟微微冷笑,在云苏彻底进入皇陵之后,两手撑在地面,注入内力,启动了皇陵地底的机关。
肖璟以为,皇陵机关会把云苏困住。
云苏以为,他会在皇陵里亲手杀了云淳,以祭奠他母亲的长恨。
但事实上,在肖璟启动了皇陵机关,在云苏踏入皇陵后,温千叶也显露出他身为温氏一脉不容小觑又令人惊骇的不凡神力,这个问鼎京都文韬书策会的状元郎,褪下了温和卑恭的面孔,变得遥远而冷血,他手握温氏族令,立于云淳面前,说,“皇上,你该上路了。”
云淳看着他,冷笑,“朕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何人,你携烈日银枪入太子府,又轻轻松松地斗败所有京城才子,夺得状元位,你被太子所用,却又不出卖他,对朕吩咐的事情也妥善做稳,不与任何大臣私下结交,本本分分,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你都让朕抓不到疑点,但你能拿得出烈日银枪,年龄也与朱帝那个儿子相仿,朕一直想,你大概是前朝朱帝那个被人救走的太子,来到朕身边,就是为了刺杀朕,但朕给过你很多机会,你都没有那样做,所以朕又怀疑了,朕猜测过很多种你的身份,唯独没想到,你竟是温氏一族的人。”
温千叶淡漠笑道,“你们都认为温氏一族被灭在了吕氏手上,不过,这也没错,我温氏确实是被吕氏夺走了千秋卷,温氏一脉自此从天地间绝迹,但可惜啊,上天开眼,在你们屠戮我族人的时候,我远在外地,幸免于难,让我在多年之后能够有机会手刃仇人。”
云淳大概是知道今天必死无疑了,就算温千叶不杀他,云苏也会杀他,他慢慢扶着皇陵里供奉先皇的龙椅坐下来,看着墓中的某一处,说,“你谋划这一天多久了?”
温千叶道,“十年之久。”
云淳闭了闭眼,问,“段萧也与你一样吧?”
温千叶道,“是。”
云淳忽地笑了,笑声透着无力的沧桑,他说,“十多年了,朕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后悔当时在苏天荷死后没有立马杀了云苏,以至于让他有羽翼丰满的时候,但回过头来说,云苏那个时候若是死了,苏项就不会为朕做马前卒,他不做马前卒,朕也就不会那么快平定门阀割据,坐稳云王朝,所以这是一道死结,而云苏不死,苏项又功高盖主,朕若不杀其一,必不安稳,云苏大概知道朕会杀他,所以躲在琼州苏府不出,苏项平了最后一道关卡松漠岭,名声和势力大涨,朕就让肖雄出手,在苏项没防备的时候,杀了他,苏府军一夕没落,苏八公再无可依仗之势与朕为敌,朕应该在那个时候就趁势拔除苏家的,因为一时心软,酿成了多年后的遗憾。”
温千叶冷笑,“你杀了那么多门阀子弟,想杀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何止是云苏跟苏府。”
云淳叹道,“是啊,但若没有苏项和苏天荷的死,你们这些门阀何以动得了云氏王朝?”
温千叶一噎,这话说的也没错,云苏跟苏府太强大,若是这两股势力诚心归顺云淳,就没有这些门阀们的什么事了,但事实难料,前尘难追,自己犯过的错,做过的孽,最后报的,还是在自己身上。
温千叶不再跟云淳废话,抬手就往云淳劈去。
云淳身为帝王,曾打下过一片江山,怎么可能是个弱者?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真的任由温千叶杀了自己,抬手就是一挡,挡住温千叶攻击的同时,一手快速按住龙椅左侧的水晶球,那水晶球是机关锁,原本暗下去之后云淳就会到另一个空间去,可是,温千叶是何人?温氏千机谶言的传承者,又与段萧一样韬光养晦了十年,他的能力,大概与吕子纶都不相上下,他一手凌厉不减地攻击云淳,一手凝气化术,将皇陵内所有与水晶球有关的物体全都控制住了。
云淳没能打开机关,脸色一沉,大喝一声,双手往龙椅的椅壁上一拍,纵身翻腾而起,落地的时候抽出一侧挂在龙椅上的宝剑,杀向温千叶。
温千叶为何会问鼎状元宝座,为何会呆在云淳身边那么久?自然是为了探查他的内功修为,如今他对云淳的功力修为了如指掌,又加上云淳手上并无一把能抵千均万马的兵器,是以,刚刚打斗的时候还能占上峰,随着招数越来越多,内功消耗越来越大,云淳渐渐不支。
刚打下江山的时候,云淳与所有男人一样,是沉迷美色的,几乎夜夜欢腾,后来几年,他对这方面的事淡了,倒是清心寡欲了很久,可柳纤纤一入宫,他又致极地玩弄起来了,不是因为他喜欢柳纤纤,而是柳纤纤是云苏的人,又长的国色天香,身材诱人之极,云淳每每将柳纤纤玩弄在身下的时候想到这个女人是云苏的,他就格外的兴奋,以至于昼夜消耗,他虽不及五十岁,可身体在朝政、女人、天下之间兜转,难免有亏空,比起温千叶就差的远了。
一百多招过去之后,云淳察觉到了危机,温千叶听到了石门外轻轻走过来的脚步声。
不用想,那脚步声绝对是云苏的。
温千叶为了速战速决,也为了万无一失,运出温氏祖传的秘招,以极致之法将云淳困在半空中,然后抬脚一踢,用皇陵四壁上挂着的铁剑一剑穿了云淳的心。
云淳当即气绝身亡。
温千叶片刻不留,扭动水晶球,离开此间石门。
石门刚关,另一道石门打开,云苏走了进来,他闻到了血腥气,眉头一皱,顷刻间提气运步,在屋内晃一圈之后找到了血腥之源,也看到了死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柄利剑两眼圆睁死不瞑目的云淳,云苏脸色骤然一沉,伸手就要去拔云淳身上的剑,只是,手刚触上那剑柄,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石门颤动起来,下一秒,打开的四道四门外就冲进来了身穿重型铠甲的士兵,而为首的人,一个是薛蔚,一个是肖雄。
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当朝太师,二人目睹了石门里的一幕,薛蔚看一眼云苏,立刻奔上前去查看云淳的情况,一见云淳死了,他冲肖雄道,“皇上殡天了。”
肖雄一身铁布衫威风凛凛,沉黑的眼看向云苏,问,“王爷,皇上可是你所杀?”
云苏冷笑,“是本王所杀如何,不是本王所杀又如何?”
肖雄道,“若是王爷杀的,那你就是弑君之罪,若不是王爷所杀,那就请王爷解释解释你何以会出现在这里,又何以会拿着杀了皇上的剑。”
云苏看着肖雄,手掌猛地使力,刹时,一股雄厚掌力沿着那剑柄一路疾驰而去,顺着剑刃到达剑尖,又呲的一声没入云淳体内,接着,原本云淳完好无损的身体嘭的一声炸开,当着薛蔚的面,当着肖雄的面,当着那么多整齐划一的士兵的面,云苏直接将云淳碎尸了。
肖雄震惊,“你!”
云苏冷笑,“不是本王所杀,所以,为了不让本王留有遗憾,就只能将他碎尸了。”
肖雄气噎,“你!”
云苏再也不看这些人,嚣张地离去。
肖雄气的不行,薛蔚拍拍他肩膀,说,“皇上都走了,你还气什么气,你该想想往后怎么办,皇上死了,你我二人就能喘口气了,可云苏大概不会放过我们,你去找人来给皇上收拾尸体,我去找黄襄贵,拿皇上遗昭。”
肖雄问,“你怎知皇上有遗昭?”
薛蔚捋着胡须笑的高深,“没有遗昭就不能伪造吗?”
肖雄一愣。
薛蔚却是双手往后一背,去了太和殿。
隔天,皇上殡天的消息传遍五湖四海,彼时,段萧还在醉风城,宋繁花见了元丰,告诉了他元喜的下落,并且还告诉了他如何去得天荒雪域,元丰很感激她,虽说她伤了他一剑,又杀了他那么多兵,但仇是仇,恩是恩,一码归一码。
元丰冲宋繁花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若是我能找到小妹,定再登门道谢。”
宋繁花笑道,“道谢就不必了,等你找到了她,带她来与我见一面即可。”
元丰承诺道,“一定。”
宋繁花看向他的肩膀,问,“伤还没好?”
元丰蹙蹙眉,脸色有片刻的难看,但还是回答说,“已经好了。”
宋繁花唔一声,“那就好。”她背起手,慢腾腾地往院外晃去,元丰立地想了半晌,还是跟上去,宋繁花一路晃一路问,“马怀燕呢?”
元丰陡然抬起眼皮,又漠然垂下去,说,“他在三元湖。”
宋繁花笑道,“在三元湖就最好不过了,如果在别的地方,那就危险了。”
元丰一愣,正要问这话怎么讲,忽地,眼前窜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风樱,风樱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看到宋繁花,她理都不理,看到元丰,她倒是还算礼貌地喊了一句,“元丰叔叔。”
元丰见她满面怒容,就问,“发生了何事?”
风樱看一眼宋繁花,脸色很臭,却是耐着脾性回答说,“没大事,就是关于风泽,我今儿才探听到,风泽竟是被段家军给掳走了。”说罢,九节鞭狠狠一甩,冷哼一声,“我去找那段萧问清楚!”
元丰并不知道醉风城里的十里兵场被窃的大事,听闻风樱这般说,他立时疑惑了,他问,“段萧掳风泽做什么?”
风樱冷道,“他想要我风家的十里兵场,风泽又是驻守在那里的统军,你说他掳风泽做什么。”
元丰大骇,“啊?”
风樱却没心思再与元丰说什么了,元丰跟在宋繁花身后,定然是为了元喜,风樱也不多做打扰,提了九节鞭就走,刘宝米和刘大刀小心地看一眼宋繁花,与元丰打了个招呼,也跟在后面走了。
元丰问宋繁花,“段萧动了醉风城的十里兵场?”
宋繁花道,“可能吧。”
元丰蹙眉,“他为何要动醉风城的十里兵场?”
宋繁花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元丰起初是没想明白,因为十里兵场虽然赫赫有名,可说到底,那里是死人墓,不过,死人没有死器多就是了,十里兵场在很早以前就形成了,大概在醉风城之前,大概在这座城之前,很可能在仙魔大战时期就有了,因为那里的土地与别处的土地不同,煞气特重,连风都能杀人,是以,那个地方被列为危险之地,常年被风泽看守,亦不许人进入,当然,元丰手上没有高御铁,他不会知道,这块地对高御铁而言是多么稀罕的宝地,而他手上也没有段家军,他不会知道段家军是多么恐怖的一支军队。
元丰想了很久,想到十里兵场里数之不尽用之不尽的废弃兵器,赫然惊醒,他瞪着眼说,“是为了那里的兵器?”
宋繁花笑道,“唔。”
元丰脸色一沉,“那里的兵器虽然破残不堪,但是非常危险,即便是一块破铁,大概也有着噬人心魂的力量,他要那里的兵器,就不怕……”
话没说完,宋繁花扭头冲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元喜?”
元丰立刻说,“等我肩上伤好后我就去。”
宋繁花道,“去的时候与我说一声。”
元丰不知道他去的时候宋繁花还在不在醉风城,还有没有活着,便没应这话,宋繁花也没执著着非要他给句话,她出来原是要找风香亭的,但想到刚刚风樱怒气冲冲的样子,又想到风泽,她对元丰说,“有点累,我回去躺一会儿。”
元丰没说什么,任她离开。
宋繁花回到小院,一回去就看到风樱与段萧在院中大大出手,风樱的九节鞭威风很盛,段萧没有使任何武器,只防守不进攻,风樱的九节鞭打不到他身上,气的直喘,不停地嘶骂着,刘宝米跟刘大刀站在墙角下,眼观鼻鼻观心,既不开口,也不帮衬。
宋繁花眯眯眼,也斜在了墙壁上,观看。
段萧在宋繁花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原以为她能上来将这个疯婆子劝走,却不想,宋繁花闲闲地倚在那里看戏去了,他顿时没一口血喷出来,他气极,伸手就往宋繁花靠着的墙壁上打一拳,宋繁花连忙闪身避开,刚避开,原本站的墙壁就破出一个可怕的大洞来。
风樱一愣,冲段萧大吼,“你做什么冲宋六动手!”
段萧冷道,“关你屁事。”他冲宋繁花说,“过来!”
宋繁花砸巴下嘴,慢悠悠地道,“你与风姑娘的恩怨解决了我再过去。”
风樱道,“就是!”
段萧道,“风泽是不是被段家军掳走的,我要核实,再者,就算是被段家军掳走的,那应该也是为了救他,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在这里对我大大出手,只会害了风泽。”
风樱咬牙切齿道,“那你现在就即刻向段家军发信询问!”
段萧撇嘴哼一声,却是又冲宋繁花说,“你过来。”
宋繁花不过去,对他道,“你先解决了风泽的事,让风樱息了火再说。”
段萧气噎,“我管她火不火,我现在想抱你,你过来。”
宋繁花直接冲风樱说,“你爹在不在?”
风樱道,“在的。”
宋繁花说,“你与我一起去见你爹。”
风樱收起九节鞭,疑惑道,“你见我爹做什么?”
宋繁花笑道,“借住贵府,当然是去向主人公打声招呼,慰问慰问。”
风樱哦一声,狠狠瞪了段萧一眼,说,“我现在带六姑娘去见我爹,等我回来,我要知道风泽是不是被你段家军抓走了。”
段萧理都不理她,只看向宋繁花。
宋繁花却不看她,在风樱走过来后,直接拉着她的手,走了。
段萧一时气闷极了,等风樱、宋繁花、刘宝米、刘大刀走了,院子里清静下来,他冲某个地方喊一声,“滚出来。”
无方摸摸头,从暗处现身。
段萧问他,“三元湖有什么异动?”
无方道,“马怀燕领了一万精兵去了长乐关,意在与东西虎军一起,扰乱金虎府三军,以此达到让少爷离开醉风城的目地。”
段萧冷哼,甩了一下袖子,坐在石椅上,问,“把我引走是何意?”
无方道,“杀你。”
段萧冷笑,慢慢的他手指伸出来敲击在石板上,微微眯眼说,“宋繁花不知为何非要留在醉风城,她说她能为我永久得到十里兵场,是以,她在没拿到十里兵场前是不会离开的,所以,马怀燕想把我跟她分开,用金虎府三军的安危引我出城,又用元丰来拖住宋繁花,但他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京城。”
无方说,“皇上殡天了。”
段萧轻笑,“死的就是这个时候。”顿了顿,又问,“千叶呢?”
无方道,“留在了京中,他说大概三天后少爷会接到薛丞相伪造的遗昭,他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薛家以及肖家把你推到前面去对抗云苏。”
段萧轻轻蹙眉,“薛丞相老谋深算,肖太师按兵不动,但不可否认,这二只老狐狸都很厉害。”他仰起脸来看向醉风城上空安逸悠闲的云,沉声笑道,“他们想封我为什么?”
无方道,“监国将军。”
段萧道,“差强人意。”
无方笑,“他们可不敢给你封太高的爵位,大概怕到时候掌控不了你。”
段萧冷笑,“金虎府三军在我手,皇上已死,他们必然要效忠于我,这是早晚的事,所以,他们封不封,怎么封,都改变不了他们掌控不了我的事实。”
无方道,“说的也对。”
段萧问,“云苏那里呢?”
无方道,“云苏没能亲手杀了云淳,却当着薛蔚和肖雄的面将云淳的尸体毁了,因为这事儿,云苏被冠上弑君之名,不过,既便冠上了这个凶名,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太子死了,皇上死了,如今云氏皇族只剩下了云苏,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大臣都是力拥云苏坐这个帝王宝座的。”
段萧轻笑,“哦,那云苏是何反应?”
无方道,“云苏拒了。”
段萧摸着下巴,笑道,“意料之中,他大概是想毁了他老爹的江山,自己在打拼出另一个江山出来,所以他不屑,他大概更厌恶云淳曾经坐过的那把龙椅。”段萧想到云淳曾在太和殿里与他说的关于苏天荷的死,叹道,“为了苏天荷,云苏很可能会毁了皇宫,再另建一个全新的皇宫出来。”
无方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段萧道,“等。”
无方蹙眉,“马怀燕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