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最公正也最刻薄的评价就是盖棺论定。
后世电视剧中为了突出大小于成龙,甚至将大小于成龙的事迹融合成一个人,与其敌对的靳辅变成了贪墨河道的贪官污吏的代表。
但这只是影视作品。
后世的人只要认认真真上过初高中的地理课,就能把“治河经验”说得头头是道。这些后世人看不上的知识,在古代是经过许多人用双脚一步一步沿着大河大江两岸不断走,走破了无数双鞋子后才一点一点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靳辅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死后保黄河近三十年没有大决口,沿岸百姓们纷纷为他建庙立碑,尊他为“河伯”。
康熙朝自靳辅死后,便没有再出现一个治河能手。那些弹劾靳辅的人,顶多在靳辅已经架好的框架上修修补补。
就这样,靳辅的功绩也奠定了康乾盛世的基础。
可这样一个人,却一生磨难不断,被人以贪墨不断弹劾,后世不读史不思考的影视编剧们,更是把他当贪官来丑化。
可悲可叹。
还好就算再丑化,他在史书上的功绩不会磨灭,他的河伯庙中仍旧有虔诚的老百姓为其献上香火。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胤礽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自己渺小的智慧让这个时代更好,便不再去想太过锋芒毕露,会不会引起康熙忌惮。所以胤礽早几年前就潜移默化影响康熙,试图让靳辅这个治河能吏一生少一些坎坷。
大不了,他只给康熙当智囊团,康熙给他实权的时候他就装病。
不过说起来,他第一世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过什么实权,一直在给康熙打工而已。
胤礽收敛心神,继续描述黄河的事。
康熙对黄河治理的态度也是遵循实事求是。他曾派近卫去走遍黄河流域,描绘出黄河流域图。
在知道胤礽已经能背下大部分四书五经之后,康熙不再教导胤礽儒学书本知识,改教导他各种政务知识。
胤礽悄悄让胤禔提议,将黄河流域图做成沙盘实景,交于靳辅完善。
靳辅是个会治河、但不会说话的人。他过于耿直,思维更过于工科生,每次辩驳都辩不赢弹劾他的人,全靠康熙一力保下他。
有了沙盘之后,靳辅突然开窍了。他不再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和人辩驳,而是指着沙盘,将黄河每一个弯角的地形和水文情况详细描绘出来,然后问弹劾的人知道吗?不知道你说个屁,你先实地调研了再说。
康熙也被靳辅说服了。本来靳辅在今年所下的军令状就该到期,他将面临免职戴罪继续治河的灾难。
三藩之乱早平,康熙又抄家赚了许多钱,于是提前给靳辅下令,给靳辅宽限了五年时间。靳辅现在还是河道总督,并未治河有功还落得一个戴罪之身。
胤礽算了一下时间,第一世靳辅在康熙二十三年就完成了对康熙的承诺。这一世康熙对他的支持力度更大,治河进度应该只快不慢。
康熙让人把黄河沙盘搬来。他抱着胤礽,让胤礽给于成龙介绍靳辅的治河办法。
靳辅治河的办法是基于明人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所创新的“寓浚于筑”等,在当时人看来非常难以理解。
这个时代的人做什么事都习惯性的在故纸堆里找答案,若是一件事在故纸堆里找不到答案,就会被抨击为离经叛道,被许多人弹劾。
胤礽却是靳辅的知己。
还是那句话,黄河流域什么情况,后世认真学过地理课的人都知道。胤礽有记忆挂,他脑海里的黄河流域土壤、植被、河道走向图虽然只是几百年后,但大体气候土壤等是差不多的。
胤礽基于自己的记忆,给靳辅查缺补漏,然后让常泰告诉靳辅。
忘记说了,这辈子被康熙派去走完黄河河道的就是常泰。康熙就是这个臭毛病,喜欢谁就把谁往死里用。他自己在年轻时候是劳模,就恨不得身边所有人都是劳模。
于成龙确实对治水没什么概念。在胤礽伸出小胖手指给他挨个点过黄河河道沙盘实景图之后,他居然看懂了,甚至有一种“我去我也行”的错觉。
“靳总督厉害。”于成龙感慨道,“皇上,一定要保住靳总督!”
康熙叹气:“难。”
于成龙再次愕然。为何皇上知道靳辅的厉害之处,还说难以保下靳辅?
康熙道:“保成,你继续和于大人说吧。”
胤礽点头。
他还担心自己锋芒过盛,惹得康熙警惕。没想到康熙也早就想到了这些,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了。
 胤礽道:“首先,靳辅为了治河,至少拿出了五成的钱粮用于河道。这大大违背了河道官场上的规矩,他一定会被人持续弹劾。”
说到这,胤礽轻笑一声:“之前永安堤,所有人都说要五十多万两,靳辅仅用了七万两便将永安堤筑成,已经得罪了很多人。”
虽然是清官,但于成龙不傻。他明白大清官场是个什么情况。
即使他是清官,他自己家中没有余财,不代表他没有花钱上下疏通过。否则以他的官职,光是每年合法收入就足以让他显贵。
听闻此言后,于成龙深深叹了一口气。
“其次……”胤礽又用小胖手指指向黄河下游,“治河对所有人而言,真的好吗?你看这一大片田地,可都是黄河改道后留下的沃土,已经被黄河下游地方豪强全占了。”
胤礽点到即止。
于成龙在康熙朝青云直上,不会不知道朝中官吏们的构成。
靳辅治河并非如前人那样哪里决口修哪里。他将黄河看做一个整体,“彻头彻尾”的治理,在疏通河道上游的时候,还清丈河道下游隐田,用以重修河道,极大的触犯了黄河下游地方豪强的利益。
康熙在朝中重用的“清流”,如御史郭琇等人,家族皆为黄河下游豪强。他们本身可能清正廉洁,可能公正不阿,但如果牵扯上家乡、家族的利益,他们绝不会容忍靳辅继续治河。
于成龙深深叹了一口气:“靳辅太急躁了。”
康熙点头:“朕曾提点过他,但他说黄河一日不平,两岸百姓便一日不能睡个安稳觉,大清国库也要持续为黄河河道耗费大量钱粮。”
胤礽插嘴:“若黄河已平,大清国库不再为黄河河道耗费大量钱财,依靠治河而中饱私囊的人就会饿死。他靳辅不死谁死,哎哟,阿玛,你干嘛打我?”
康熙道:“别说那么直白。你作为太子,要学会隐忍深沉,不可耿直浮躁。”
胤礽立刻做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是,阿玛。”
康熙看着胤礽高深莫测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很好,很好,就是这个表情。”
听到胤礽理出的这些条理,忧国忧民的于成龙正郁闷着,却发现皇家两父子已经玩闹起来,顿时无语。
他不敢打断康熙和太子的玩闹,尊贵的皇家父子二人安静后,才道:“臣愿写信给于振甲,阐明其中厉害关系。有靳辅这等治河能人,海清河晏一日肯定会到来。”
胤礽耸肩:“不可能。别说黄河,所有河流遇到暴雨时该有洪水都会有洪水,降雨量一大就肯定会决堤。只要没有大缺口,在非暴雨洪水时能通河运,便是已经治理好了。”
想什么呢,雨一大,现代社会的江河湖海该决堤还是决堤。
于成龙茫然,显然不懂为什么河道治理好了,仍旧会决堤。
康熙让人拿来三盆水,分别从黄河上中下游一同倒水。
于成龙眼睁睁着看着河水漫过堤坝,浑身力气仿佛从身体里抽离,他呆呆地看着哪沙盘上漫山遍野的水,好像看到了黄河决堤,尸横万里。
康熙看着这被水漫过的沙盘,心情也很不平静。
康熙原本也和于成龙一样,认为黄河之患只要遇上能人,就可以根治。
有了沙盘之后,康熙经常和儿子们一起拿着历代治水书籍研读,还搜集了一些外国有治水经验的人询问。
康熙几年前就召集中外能人异士,组成了一个顾问团。这些顾问团中就有治水的人才。
经过沙盘推演,康熙知道无论哪里的水患都不可能完美解决。水患也是天灾的一种,朝廷得不断往里面砸钱,疏通水道、修整堤坝、堵塞缺口。
追根究底,大清还是缺钱缺粮。若大清能像英吉利等国一样,挪世界财富为一地之用,还担心什么黄河?
修,随便修,我有的是钱是粮!
康熙每每看到世界地图都在畅想,若有钱了,他要修更多的运河,更多的道路,让北京城的政令能畅通无阻的下达到大清每一个角落,让大清的军队能在一两日之内出现在大清每一处土地。
如果能实现这样的愿景,大清统治何愁不稳固?
被迫塞了一脑子治水经验而头重脚轻的于成龙离开后,康熙拍拍胤礽的脑袋:“等台湾打下来,国库的钱要先紧着大清水军用。”
没有外人了,胤礽捂着又被康熙揉乱的头发,开始和自家汗阿玛摆事实讲道理,儿子长大了,需要隐私。
康熙先解释,不是故意带人看他洗澡。他只是有些担心累得摇摇晃晃的胤礽,多守着胤礽看了一会儿,见胤礽没事才离开,这是关心。
然后,康熙十分不理解胤礽想要隐私的要求。
他作为皇上,哪怕和妃嫔睡觉的时候房间内外都有人守着,洗澡上厕所都有人伺候,太子要哪门子的隐私权?何况太子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不存在隐私。
康熙打趣胤礽,难道这么小的孩子还会害羞?胤礽这种年纪,正是光着屁股满地跑的时候呢。
胤礽试图争辩:“……那不一样,伺候的人和外人不一样。”
康熙笑道:“于成龙不是外人,你不要和他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