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逛来逛去,越逛越偏远,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按照理智而言,天子脚下,出现欺负人的惨事,高其倬肯定是不能凑上去的。因为这里一根竿子砸下来,都能砸到好几个达官贵人。
但高其倬这不是没回过神吗?还以为自己仍旧在铁岭呢,顺手捡起围墙边半边青砖,就冲进了发出惨叫的小巷子里。
小巷子中,几个人高马大、腰间系着黄带子的人,正被两个瘦弱的人追着揍。
见有人来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嚎叫:“赶紧叫人来救……啊!满保!你只是红带子!我是黄带子!你居然敢揍……哎哟,哎哟,爷,满保您是爷,是我的觉罗大爷!别朝着脸揍啊!”
另一瘦弱青年道:“满保,别揍了,有人来了,快走!”
满保满脸阴鸷地瞪向高其倬。
高其倬听到“黄带子”“红带子”的称呼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贸然行事。
他赶紧把手中青砖往旁边一丢,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他准备转身就跑。
这时候,从巷口另一端冲出来一队拎着棍子的人。
“快跑!”
两个瘦弱青年立刻放开地上的人,朝高其倬跑来。
其中那个叫满保的青年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高其倬条件反射的扶了一把。
“给老爷我揍死前面三个人!”
三个?高其倬一愣,然后调头就跑。
怎么把他也算上了!
三个人都是大长腿,跑得飞快。后面家仆们挥舞着棒子使劲追。
两边小贩张开大伞遮住炉灶;正在吃路边摊的客人们离大路远的捂着碗,离大路近的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往旁边走。
显然,大学中的勋贵官宦子弟们年轻气盛,打架之事很常见,这附近的人已经很习惯。
遭了无妄之灾的高其倬不认识路,只能跟着前面两个瘦弱青年跑。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实在是太倒霉了,眼见着就要和后面人拉开距离,居然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那马车见到有一队拎着棍子的人冲过来,居然没有驱车离开,而是停了下来,死死堵住了路。
一只戴着金镶玉扳指的瘦削手掌伸出车窗外,将车窗帘子往上抬了一点,然后收了回去。
“哟嘿!”
一个少年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然后一溜的少年郎、小男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足足有八个。
差点撞马车上的高其倬震惊无比。
这小小的一驾马车,中间怎么塞了这么多人?
他停下后才发现,面前装饰很不起眼的朴素马车一点都不小,居然是四匹马拉的。
跑在他前面的两位瘦削青年稍稍愣了一下,就想往旁边跑。
这群少年郎中个头最大的两个人一脚踹向那两人的膝盖窝,拽住对方手臂,将人按在了地上。
“跑什么?”
“冲撞了我哥的车架,还想跑?哎哟,这不是法海吗?”
法海一脸绝望。
旁边瘦削青年看了法海一眼,又看了这群笑嘻嘻地冲向了持棍家仆们的少年郎一眼,脸上表情也逐渐绝望。
就剩高其倬傻傻地站在那里,与整个闹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少年郎们已经冲到了他身后,有的人从腰间抽出鞭子,有的人直接用刀鞘,把那群色厉内荏的家仆们揍得呼天喊地,不断嚎叫“我们是XX贝勒、贝子、王府家的人”,试图吓跑这群武艺高强的少年郎。
但这群少年郎笑得更欢快了。
“王府?爷揍的就是王府的人!”
“除了直亲王府的人,哪个王府我不敢揍?”
“直亲王府不是更敢揍吗?要是直亲王府的人,咱们揍他们是救他们。”
“有意思,居然有人胆敢在大学门口打架斗殴,都给爷去牢里蹲着!”
一听到牢里,高其倬绝望了。
他是来考科举的啊!要是他被抓紧了牢里,会试怎么办?!
高其倬想要逃跑,但一队穿戴整齐的卫兵急匆匆跑来围住了这里,他根本没法跑。
就当高其倬绝望之时,马车上传来一个俊朗温柔的声音:“马车前的三人就不用抓了。三弟,四弟,把他们三人押上后面的马车,你们俩问问是怎么回事。”
“好嘞二哥。”两人松开被他们压在地上的人,“自己走,还让爷请你们吗?”
法海苦着脸道:“能不能别告诉我大哥?”
胤祉笑道:“你猜?”
胤禛板着脸道:“马上要会试,你不待在家里好好看书,跑出来打架斗殴?你是不是要气得鄂伦岱从安南战场上写家书回来骂你?你丢脸不?还有你……”
胤禛的视线移到瘦削青年的红色腰带上:“你是觉罗?”
那人点头,嘴唇翕动,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罢了,先上马车。”胤禛又看向高其倬,“你怎么和他们混一起?你的穿着,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吧?”
高其倬连忙道:“小人听见有人呼救,急急跑去救人,然后就被一群家仆追赶。小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见这一群少年郎的马车、对王府家仆和红带子觉罗的态度、以及周围卫兵领队毕恭毕敬的模样,就知道这群人绝对是惹不起的达官贵人,立刻用了最谦卑的自称。
“真的?”胤禛看向法海。
法海闷声道:“是真的。他是被我和满保连累。”
满保也点头。
高其倬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个叫法海和满保的瘦削青年人还不错,至少知道把他这个无辜者摘出来。
他正想告辞,胤祉却道:“好了好了,等上车了慢慢说。你也来。”
高其倬:“……”我也可以不来吗!不是误会已经澄清了吗!
法海和满保埋着头跟着胤祉和胤禛上马车。高其倬看了一眼周围的卫兵,也满心惊恐地跟着上了马车。
他很后悔,他真的非常后悔。为什么他会听见呼救声就会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
他哥说,他这个习惯迟早会害死他。
看吧,他就算不被害死,这次科举可能也完蛋了。
希望只耽误这一次科举,他还能参加下一次科举。可别革了他举人的身份啊!
高其倬满心绝望。
法海和满保也很绝望。
满保也担心自己这次科举完蛋,甚至以后都没办法走仕途。
他想着家中辛苦操劳、用针线活和觉罗微薄的补助养活他们兄弟三人、现在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的母亲,忍不住攥紧了双拳。
但对方辱及他的母亲,就算再来一次,他也怎么都忍不了这口气。
法海的绝望倒是和科举、仕途无关。
他就只是绝望难得打一次架,居然被太子和一众阿哥们逮个正着。
他平时的严肃正经书生形象,难道就要这么毁坏吗?
毁坏就罢了,如果太子殿下将这事告诉大哥怎么办?法海对鄂伦岱感官十分复杂,又不服气又敬佩,还有很多不满。所以他宁愿这次进士不考,也不愿意鄂伦岱写信来训斥他。
但若是这次进士他考不了,鄂伦岱也会发现吧?
法海抱住脑袋:“诚贝勒殿下,雍贝勒殿下,求支个招,要怎么做,您们才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大哥?”
诚贝勒,雍贝勒?
满保深深呼了一口气,露出“果然如此”的绝望表情。
他只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远远看到过宫中的阿哥,对阿哥们的相貌记不真切,只是从这群人的嚣张态度勉强推测出他们的身份。
他究竟倒霉到什么地步,才会在会试前被人堵着殴打,还遇上了阿哥们?
最可怕的是,他最敬仰的太子殿下不会也在吧?!
即使满保已经听面前的诚贝勒和雍贝勒说出“二哥”这个称呼,他也抱着侥幸(自欺欺人)。
只有高其倬还在那傻着。
诚贝勒?雍贝勒?那是谁?
康熙封皇子又不像后世那样,要在电视新闻上轮播无数次。身在铁岭的高其倬,并没有听过诚贝勒和雍贝勒这个称谓。
但无奈高其倬是一个父亲早逝的贫寒学子,他没有门路、也没有钱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