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这天,一大早,家家户户就都忙碌上了。虽然世道不太平,但对年这个节日还是挺重视的。小娃娃期盼过年,大人畏惧过年。但年来了,总得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吃过早饭,人人都在忙活,有年前没有做完的营生,都积攒到了三十这一天完成,所以大人们都很忙碌。挑水扫院子,贴对子挂灯笼,水缸挑的满满的,再放进两颗红枣。院子里洒上清水,扫的干干净净。大门角上,牲口圈前,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放上柏柴和蒜瓣。有条件的人家,毛笔写付对子,贴在门框上,很是大气。大部分乡亲不识字,碗瓜瓜蘸上锅底灰调成的汁,印在红纸上,叫做脱碗瓜瓜,也是别有一番喜庆。
老谷子家的对子是在大峪口请先生写的,字体飘逸潇洒,遒劲有力,是豆花花两毛钱求来的。果真是气度不凡,贴在门框上,比别人家的高出了好几个档次。
豆花剪了两个窗花,贴在新糊过的窗户纸上。几只麻雀飞进窗户格子里,啄食糊窗户时遗留下来的糨糊。
贴完对子,也就到了午饭的时间。年三十这天,中午饭吃的都早,吃过午饭,眯上一会,等着晚上熬年呢。
老谷子吃的是猪肉烩菜大馍头,肥肥的五花肉,粉条豆腐配土豆,再就上煊乎乎的白面馍头,这日子神仙都比不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这样的好饭,老谷子就憧憬着,要是天天能吃上这样的好饭,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那该多好呀。
老谷子趷蹴在大碾盘上,端着白瓷蓝花的大海碗,夹起一片肥硕的五花肉,照着太阳照了照。阳光透过五花肉,照出了白的黑的,黑的白的五个层次,这是名副其实的五花肉,白肉肥腻,入口即化,黑肉紧实,很有嚼劲。
看够了,老谷子把肉扔到嘴里,细嚼慢咽,慢慢品味着这肉的味道。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豆花回来了,不光人回来了,还带给他丰厚的财富,能不开心吗?
豆花也在大碾盘上,她没有坐着,她一腿站在碾道里,一腿支在碾盘上。有日子没有在碾道里吃饭了,过去的那些日子风餐露宿的,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安稳饭。
回家的感觉真好!
年三十中午,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谷子地村,把碾道里照的暖洋洋的,老谷子和豆花,公公儿媳妇两个,在碾道里吃着可口的年饭,心里期盼着,日子永远这样美好。
这个时候,四油双手袖在袖口里,哭丧着个脸,来到了碾道里。老谷子问他:“吃了没?”
四油一言不发,把头低的更深了。
豆花就问他:“四油叔,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
四油嘟嘟囔囔地说:“六娘,六娘骂我了。”
老谷子接上话说:“过年的粮食,豆腐,我和老九都给过你了,还过不了年吗?”
四油头低你更低了,说:“六娘想吃肉了,村里人都有肉吃,就六娘没肉吃。”
豆花听公公说过四油和六娘和事,这样也好,这个光棍二溜子,总算有了一个归宿。她就说:“来,我给你舀点肉,我和我爹少吃点就是了。”
老谷子抢先进了窑里,一边骂着四油,一边把肉给他盛进碗里,一碗都盛满了,又用勺子压了压,又舀了一勺子,指着锅里说:“你看到了,我们也就这么点了。”
四油端了一碗肉出来,听到对面洼洼里有人叫他:“四油,过来。”老九在朝着他招手呢。
四油走到老九跟前,老九把一碗油糕塞给他,说:“回去吃。”
四油真的是感激涕零了,他吸溜了一下鼻涕,说:“好人哪。一过年,明天一早,我就捣门鼓,赚花馍去。”
到了下午,家家户户开始挂灯笼。灯笼用糊窗纸糊在木头框子上,里面点上一盏豆油灯。天还没黑透,有心急的人家,早早点亮了纸灯笼,一盏一盏,灯笼渐次点亮,星星一般闪耀,小小的谷子地,汇成了星星的海洋。早有那按耐不住的娃娃,偷偷捻出几个炮仗,东扔一个,西点一个,零零散散地响起放炮仗的声音。
年,开始了。
初一一大早,有那早起的人放了第一声开门炮,人勤春来早嘛。紧接着,开门炮的声音次第响起。男人们放过开门炮之后,看看时间尚早,又都钻进了暖和的被窝,先睡一觉,再起来拜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