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坟地回来,豆花谢绝了好心人的邀请,独自回到自家的那两孔窑洞里面。
她先走到碾道里,灰碾子灰突突地兀立在那里,像一位充满智慧的老者,望着豆花沉默不语。
大碾子上的那株老榆树,苍虬的枝杆上,生发出来许许多多的新枝,郁郁葱葱地生长着。树杈上住了一窝麻雀,麻雀窝里伸出来几个小脑袋,冲着豆花叽叽喳喳地欢叫。这是刚孵出来不久的雏儿,错把豆花当做了它们的妈妈,张开黄黄的小嘴岔子,等待喂食。
豆花抬头看一眼小麻雀,对着小麻雀自言自语:“你们还有妈妈,豆花却成孤儿了。”
小麻雀仿佛听懂了她的语言,叽喳叫了几声,缩回脑袋,安静下来。
豆花坐了一会儿,看着天色渐晚,她起身推开那两扇院门,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仿佛看到,公公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正欣喜地看着她的到来,仿佛在问她:“豆花,你吃了没?”
豆花不由自主地叫了声:“爹——”泪水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双膝跪地,小声地抽噎起来:豆花此生再无这个公爹了!
豆花独自在那里悲伤,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直往她怀里拱,是一只小黄狗,这应该是老黄狗的孙子了吧。
小黄狗用它湿漉漉的小嘴,舔着豆花的下巴,发出了轻微的“呜呜”声,好像在向豆花撒娇,又像是向她诉说着委屈。
豆花把小黄狗抱在怀里,看着眼前那株长的郁郁葱葱的枣树。那株枣树长高了,长粗了,树杆粗壮,树叶绿娇,青青的枣儿挂满了树枝,点着头在向豆花问好,好像在欢迎她回家。
豆花仔细看着那株枣树,看得出,老公公在这株枣树上是花了心思的。豆花有所不知,老谷子生前是把这株枣树当做豆花来亲来疼的。有苦恼了,他和枣树诉说。有喜悦了,他和枣树分享。
这一株枣树里的秘密只有豆花知道,老谷子生前虽然也有所猜测,但他真不知道那里藏了甚么,他只是认为,豆花交代了的,他就得认真去看护,那不是一株枣树,那是豆花本人。
豆花抱着小黄狗,离开枣树,进了公公的窑里,一股小兰花的烟味钻进了她的鼻孔,她使劲翕动着鼻翼,想把这种味道全吸进肚子里,这是公公的味道。
窑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她坐到炕沿上,让眼睛逐渐适应了窑里的黑暗,她模模糊糊地看到,公公窑里的摆设井然有序,并不凌乱,不像一个光棍汉的生活,由此可见一斑,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豆花坐着,不知不觉天完全黑下来了,她怀里的小狗,把毛绒绒的脑袋顶在了她的下巴上,哼了一声,直往她的怀里钻去。
豆花抬头看了看外面,缓步走到自己住的那孔窑洞里,点燃了豆油灯,窑里顿时亮堂起来。
她的眼睛顺着墙面,转了一圈,连她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窑里这么整洁干净,仍然保持着她走时的原貌。
炕上干干净净,两块黑山羊毛毡子,并排铺在一起。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枕头搁在上面。扫炕的鸡毛掸子放在被子的下方。炕柜上放了一面镜子,擦得锃光瓦亮,那还是公公去张家湾赶集时,专门买给她的。
地下,左手一边,是三个黑黝黝的瓷瓮。右手边是一个躺柜,一律擦的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好久都没有住过人的窑洞,几乎不用收拾,就能住人,这里边倾注了公公多少的心血啊,他是多么地盼望着,豆花能回到这个窑里居住的啊。好像豆花不是去出远门,而是去谁家串了个门,一时三刻就会回来的。
豆花此时真正明白了公公的心思,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公公这是时刻在等待着她回家的啊!
豆花躺到炕上,拉过被子,怀抱小黄狗,和衣睡下,往事一幕幕地在她眼前轮番上演。脑子里边越想越清醒,没有一点睡意。
忽然,她怀里的小狗不安地燥动起来,把头钻出被子,朝着外面吠叫起来。
豆花支楞起耳朵,听到碾道里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她跳下炕来,走到院子外面,站在碾道里四望。
微风轻轻吹拂着,大碾子上空的老榆树发出了“莎莎”的响声。黑暗中的谷子地进入了沉睡之中。豆花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看到有一个人影影影绰绰地隐进了暗夜之中。她叹一口气,正待回转身子关门,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娃娃,还没睡呢?”
是二大爷!